發表於2024-11-23
一個獨特、復雜、閉塞而充滿魅力的黃土高原小縣,一個個性情迥異的小人物,從鄉土社會走來,在城市化浪潮下,在未知卻注定艱難的命運中尋找齣路,努力活齣人的尊嚴。無論我們的想象力多麼豐富,都無法想象齣本書所呈現的那樣一個現實底層。
改革開放的成就是巨大的,為什麼在邊遠的貧睏地區農村,生活還這般艱難?這個看似簡單的問題,並不缺少現成的答案,但這些與本書作者的所見所聞卻相去甚遠。讀完這部作品,你或許會發現,我們在書齋裏所談論的底層,很可能隻是一個文本化的底層。麵對這片土地上的沉重、苦難、睏頓和無奈,所有烏托邦式的想象都是蒼白無力的,所有帶著光環的東西都無法藏匿。改變貧睏地區麵貌,我們需要多一份真情,多一份責任與擔當。
農村成為不少知識人關注社會的重要視域。這部紀實作品,較之於媒體報道更有看頭:較大的篇幅,給瞭有縱深閱讀需求的知識群體以更大的滿足;大量細節的呈現,則帶給讀者更顯細膩而愉悅的閱讀體驗——盡管作者所呈現的,未必令人歡欣鼓舞。
地處晉西黃土高原的山西石樓縣,與《人生》《平凡的世界》作者路遙的傢鄉——陝西省清澗縣,中間僅隔一條黃河。以《人生》《平凡的世界》為起點,再迴頭審視這30多年來的中國農村,到底經曆瞭怎樣的變遷?昔日的高加林、孫少安們,有著怎樣的欣喜與痛感?為時代大潮所裹脅的鄉村,又將去往何處?
作者將自己置身於厚重的土地,用腳步丈量鄉村,用眼睛觀察現實,用心靈感受農民。水土嚴重流失的溝壑,暖意猶在的窯洞,陷入睏境的紅棗産業,遊離於城市與鄉村之間的新生代農民工,逃婚的農村女青年,試圖改變貧苦命運的女羊倌,渴盼電商脫貧緻富的作坊主,睏頓無望的留守兒童,村支書也娶不上媳婦的光棍村,藉高利貸納彩禮的農民,流於形式的易地扶貧搬遷……
盡管生存於那樣一方閉塞的天地、那樣一種惡劣的環境,黃土地上的人們從未丟棄堅強、執著、淳樸、寬厚和善良。黃土高原上的痛和悲,總是帶著溫暖與堅韌,沉重卻不乏希望。本書共八章,作者以包容、客觀的立場和眼光,發現和呈現一個“遠未實現現代化卻漫溢著現代性”的轉型期鄉村社會生態,解開被現代性的宏大敘事有意或無意忽略瞭的真實境況。
國務院參事、清華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施祖麟推薦語:
這本書反映的雖然隻是當下我國一個相當局部的地域——晉西呂梁山區石樓縣的農村狀況,卻讓我們看到瞭一個真實的農村,看到瞭“三農”問題方方麵麵的復雜場景,看到瞭生活、勞作在這片貧瘠黃土地上的人們的掙紮、奮鬥與艱辛。
這是我這麼多年來,讀到的反映農村基層情況如此真實的文字記錄。我真誠地希望,本書揭示的一係列農村現實問題,能夠得到相關方麵的重視。
在社會相當浮躁、物欲橫流、社會價值觀嚴重偏離的當下,作為一名90後在校大學生,作者能有如此深刻的認識和思想定力,非常難能可貴。這本書堪稱大學生社會調查的扛鼎之作。
中國社會科學院農村發展研究所於建嶸教授推薦語:
這是一部厚實、大氣、凝重的作品,以口述實錄、現場調查等方式,用翔實的第一手數據和大量鮮活的事例,真實地描述瞭晉西黃土高原農民的生存現狀,展現瞭社會轉型過程中鄉村生態的重大嬗變,是一部不可多得的農村實地考察報告。通過此書,我們看到鄉村的過去與現在、鄉村所經曆的欣喜與痛感、鄉村所承載的重負與希冀,並由此看到一個真實的中國農村。
“三農”問題專傢李昌平推薦語:
本書記錄瞭一個黃土高原縣域的命運沉浮,以非虛構寫作筆法,真實記錄十幾個個體的不同命運,鏡像式呈現當下鄉土社會,映射齣一幅濃縮版鄉村命運圖,讓我們看到瞭西部地區鄉村鮮為人知的另一麵。作者以飽含深情的文字,尋求城市化中國的情感共鳴,為方興未艾的非虛構寫作提供瞭一個高質量的範本。
序言 序 言
第一章 高原印象
第一節 黃土
第二節 黃河
第三節 窯洞
第四節 吃水
第二章 棗殤
第一節 棗病
第二節 棗賤
第三節 製棗
第三章 代際
第一節 韓增張
第二節 張狗蛋
第三節 王醜兒
第四章 生計
第一節 王保
第二節 曹海利
第三節 馮紅剛
第五章 公共政策
第一節 一村一井
第二節 退耕還林
第三節 易地搬遷
第六章 救救孩子
第一節 鄭校長
第二節 復建村小
第三節 並校
第四節 金鎖
第七章 鄉村婚姻
第一節 轉轉
第二節 棗花
第三節 “劫婚”
第四節 光棍村
第八章 村治
第一節 告狀
第二節 賢人治村
第三節 第一書記
後 記
1、 黃土
從省會太原坐大巴到石樓縣城,翻山越嶺,需要走200多公裏。車過汾陽市,平川地漸漸變得狹小起來,公路兩邊一會就都是山瞭。
進入石樓縣境,車窗外看不到平坦的土地。這裏是晉西黃土高原瞭,峁連著梁,梁連著溝,看不見成片的稼禾,也看不到農人。一切與生命有關的綠色都被黃土切割得一塊一塊,形不成規模。黃土峁、黃土溝、黃土梁,黃土塬,目力所及,皆是渾黃蒼涼。黃土高原久經風雨衝刷剝蝕,溝溝坎坎,刀刻斧劈般深刻凝重。
溝壑,是這裏最尋常的存在,一條連著一條,一片連著一片,重重疊疊,沒有盡頭,覆蓋瞭整個晉西。它們以一種傷痕的姿勢,佇立於黃土之上,主宰著高原。崖畔的陽坡上站立著枝乾盤麯嶙峋,呈現齣一種說不清形象的酸棗樹,似乎無人在意它們年復一年,啥時候泛綠、開花,啥時候結果、枯萎的。路邊的草長得一棵一棵,稀稀矮矮。
貧瘠的土地自知不會有大的收成,但終究沒有荒蕪下去,以淺嫩的綠色,昭示著生的希望。莊稼漫鋪在山坡上,星星點點。近一點的地塊,榖稞和玉米看上去瞭無生氣,努力地舉著葉子。梯田以外的莊稼地是一點點摳齣來的,大者似球場,小者如炕席。這裏的人們幾乎捨得不放過任何一點能種植的地方,隻要下得去腳,能站得穩,就要在春天撒下幾粒種子,等待瘦弱的幾棵能夠有所迴報。
這使我不得不思考黃土高原與中南地區傢鄉平原的區彆。平原是舒展、灑脫、肥沃、豐腴的,夏天收麥子,鼕天割水稻,四季有魚蝦,真正絕收的年景是不多見的。多樣化的生態,使其有著應對生存睏境的天然緩衝。相比平原獲得生存的便易性,黃土高原是凝重、貧瘠、內斂的,黃土的顔色似乎永遠多於綠色,透著一種生存的渴望。它苦難的底色,讓人無來由地生齣與宿命有關的聯想。
還好,一路上大巴車小心地避讓著橫衝直撞的拉煤大貨車,雖然速度受限,但沒齣現長時間的交通堵塞。在被顛簸得七葷八素之後,大巴車終於駛進一個相對寬闊的山溝,進入石樓縣城。從太原到石樓,全程花費近四個小時。
2、黃河
一河之隔,抬眼望過去就是清澗縣玉傢河鎮捨峪裏村。這一段河麵看起來不是很寬,實際上有400多米,因為沒有參照物,視覺上容易産生錯覺。如果將視野再擴大一些,從石樓縣和閤鄉楊傢溝村過黃河,對岸即是陝西延安市延川縣。作傢路遙九歲時過繼到其大伯傢,就在那個縣。
摺返迴石清黃河公路大橋,行駛五六分鍾,即到清澗縣界。司機說,陝北黃土高原的這一帶都是好地方,清澗的石闆,安定的炭,綏德的婆姨(媳婦),米脂的漢(丈夫),耳熟能詳。自此往西行進50公裏,即是路遙故居和路遙紀念館。
俗話說,不到黃河心不死。我執意要去黃河灘上看看。
我們去瞭黃河邊上的一戶人傢。女主人王三女,15年前從清澗縣嫁到石樓縣前山鄉馬傢畔村。“高山齣俊樣”,女主人是村裏有名的俊婆姨,用當地話說,“端格婷婷身材黑格幽幽發,紅格當當頭繩辮梢梢上紮”。見我們走近她傢門口,她趕忙招呼說“迴來盛一盛”。“迴來”即“請進來”,“盛一盛”即“坐一坐”,熱情洋溢的麵龐透著樸實與厚道。窯洞雖簡陋,但整潔利落。她和丈夫在太原打工,兩個孩子在縣城上學,婆婆租房陪讀。因為地裏有瞭旱情,她特意迴傢看看,順便給孩子帶迴幾件新衣服。
問及石樓這邊的方言、飲食、習俗等跟清澗有何異同,王三女說“都差不多”。比如,兩邊都稱妻子為“婆姨” ,稱年青人為“後生” ,稱女孩子為“女子”,稱愛說笑熱鬧的人為“紅火人”,稱正午時分為“亮紅晌午” 。還有,兩邊都叫小孩為“猴孩”、“碎腦娃娃”,叫媳婦為“媳(xiu)子”,叫姑錶兄弟為“姑舅”;不能叫“不敢”,什麼時候叫“多乎”,土塊叫“土疙瘩”,窯頂叫“堖畔”,牲口叫“牲靈”,債務叫“飢荒”。再如,都把參加紅白事稱為“趕事宴” ,把支持不住叫“立不定”,互相說話叫“拉話” ,閑聊叫“諞閑傳”,日子過得不順當叫“過得恓惶”。
與女主人攀談,發現石樓、清澗兩地的人,都喜歡給原來的單音節詞加一些並無實際意義的字,使其成為雙音節詞,如格枝,格颱,格生,圪峁,圪梁,圪洞,還有綠格因因,乾格巴巴,慢格騰騰等。兩地方言中都有許多豐富的摹擬詞,如笑格盈盈、苗格條條、俊格丹丹、直格挺挺、濕格淋淋等。還有一些事物的專有名詞,比如“黑口口”,“崖窪窪”,“小口口”,“俊蛋蛋”,“土窩窩”等。
王三女也有一副好嗓子,在我們的鼓動下,她有些羞赧地哼瞭兩句信天遊:“你在你的那個圪梁梁上哥哥我在那溝,看中瞭的那個哥哥妹子你就招一招喲手”。唱完,自己先笑瞭。她說,因為緊挨著山西,清澗人平時愛聽愛唱晉劇,卻不唱秦腔。她說清澗一帶的民歌中,有一種叫道情的唱法,大人娃娃都會。傳唱甚廣的是那首《翻身道情》:“太陽一齣來哎咳咳海呀,嗨呀、嗨呀、嗨呀,嗨、嗨、嗨——滿山——紅哎哎嗨哎嗨嗨喲——”
3、窯洞
常常是羊腸小徑,蜿蜒數裏,沿路行至圓拱、圓窗的窯洞門口,昏暗的窯洞嚮裏進去,順著竈颱、糧囤、水缸和麵缸,走幾步即是睡覺的床炕。一孔窯洞大緻二十多平方米,多數人傢為三孔,傢庭人口較多、傢底較為厚實的,有四五孔,甚至有兩層的。。
坐落在山腰間的窯洞,鄰居間隔著樹枝夾成的籬笆,可以聽見趕牲靈(牲口)的吆喝聲,但到對方的傢裏串門,需從自傢門前麯麯彎彎的小路下到山腳,穿過一道溝,翻過一麵坡,再沿著羊腸小道慢慢往上盤,方能到達鄰傢。站在這山,能望見和聽見對麵圪梁梁上的人行影動、狗吠雞鳴,就像陝北民歌裏唱的,“見個麵麵容易拉話話難”。
72歲的穆開旺,須發皆白,背影佝僂,卻還健朗。他身著藍色舊中山裝,下身穿著兒子穿過的舊牛仔褲。他帶我們爬上該村最高的圪梁,村貌盡收眼底。這個村的民居,40%是石結口窯洞,40%是磚結口舊窯洞,20%是新磚窯。廢棄的舊窯洞有二十幾孔。
穆開旺說,在鄉親們眼裏,自傢修建窯洞是頭等大事。遇到久不見麵的故交,第一句話會問有幾個孩子,下一句就是修瞭幾孔窯,窯洞的重要性僅次於兒女。對於一個農民傢庭而言,窯洞蓋得怎麼樣,關乎子孫後代吉凶盛衰,也是娶媳婦的優勢條件。兒子大瞭該婚娶,媒人一上門,女方父母第一句就問,幾個弟兄,有幾孔窯?女方一般還要到男方傢中考察一番,叫“看地方”。窯洞大小、窯臉(窯洞建築的正立麵)好賴、材質優劣,一看便知男方傢境。
對於農村人來說,炕是最主要的生活設施和活動區域,待客、吃飯、說閑話都在土炕上。晉西黃土高原的鼕季奇冷,莊稼人不能下地乾活,不能齣門曬暖陽、諞閑傳,隻好守在炕上。誰傢的炕熱,婆姨們就會揣上針綫活去誰傢湊熱乎,盤在炕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說些關於婆婆、男人和孩子的話題,其間自然會有些怨懟、有些欣喜。
村民說,評價一個農村婆姨勤不勤快、愛不愛乾淨,主要看炕頭。忽腥打扇(邋遢)的婆姨會把被褥跺得東歪西倒,搖搖欲墜,旁邊還要堆上破衣爛衫和一些雜七雜八的物件,客人進門隻能把半邊屁股蹭在炕棱上。勤快婆姨會把炕拾掇得清爽順當,連最難拾掇齣個名堂的竈颱,也要講究一番,拿生豬皮擦上一遍,看上去水滑亮堂。
4、吃水
因為水源緊,天麻麻亮人就得起來,給驢捆上水鞍(形似馬鞍),架上馱水桶,去3.7公裏外的溝底馱水。一路上,人吆喝,牲靈(牲口)叫,駝鈴響。半道上能聽到坡楞上有人高聲大嗓,譴葬(罵)牲靈不聽使喚。傢裏要攢下水,跟攢錢一樣難,颳風下雨也好,烈日寒鼕也好,傢傢戶戶馱水的活是不能停下的,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馱水是個苦活兒,你就算跟牛一樣壯,跟驢一樣性子好,都不會喜歡這種天天重復的活計,再說牛還有農閑歇息的時候哩,驢也不天天拉車拉磨。我們這一帶,一直以來就有個說法:看女婿實不實在,就看馱水快不快。各傢各戶婚喪嫁娶過事情(操辦紅白喜事),馱水的活兒就交給瞭女婿們。天麻麻亮就得齣門,一趟一趟不停地馱,連酒席都顧不設(顧不上)吃。過事的幾天,女婿馱水把腳闆都跑大瞭,把腿都跑細瞭,還不能發牢騷。
村裏人平時吃水難,還能湊閤。一到年跟前,特彆是臘月二十幾,傢傢戶戶做年茶飯,碾米磨麵,做豆腐、鹵肥肉,殺豬宰羊,樣樣缺不瞭水,用水的問題就來瞭。平常天放亮纔起身去馱水,那幾天傢傢比著起早,搶著備水,雞叫三遍就有人動身瞭。手腳不麻利的,去得晚點的,自個兒心裏有數,帶著個瓢,一瓢一瓢往桶裏舀。再晚去的人就沒得水舀瞭,急也白搭,乾脆卸瞭馱桶,邊吧嗒旱煙袋,邊放驢,邊等水。直到水淌下瞭,夠兩馱桶瞭,纔裝滿迴去。
1970年,那時還是大集體,生産隊長梁風喜決心帶領社員們在溝底打井找水,“不見水不歇腳,溝溝凹凹都要鑽個洞”。當時沒有像樣的機械設備,村裏的人們硬是一鐝一鎬地從地麵挖下二十幾米深,卻碰到瞭石砬,硬得跟生鐵一樣。砸也好,撬也好,憋足瞭勁兒下去,隻見個小白痕。隻得錘子、鐵釺輪番上陣,二三十口子硬勞力鑿撬一天,纔鑿下幾升石碴。老梁拍著胸脯打包票說,再挖幾尺下去保準有水。村裏人有些發愁,但不願半途而廢。對水的渴望,讓全村人“豁上老本”,大戶小戶傾囊而齣。晝夜錘砸釺撬,一寸一寸挖下去,果然見水。村裏人不再為水揪心瞭,男女老少歡喜得不得瞭。
5、棗病
這是一片生病的棗樹。樹的花瓣、雄蕊和雌蕊明顯反常生長,成淺綠色小葉,葉間還抽生細矮小枝,形成稠密的枝蔓,一叢一叢的,貌似鬆樹的針狀。老呼說,這幾棵棗樹老,結齣的棗個大皮薄,每年都結不少,招緻猴孩們惦記。今年這片棗樹也瘋瞭,不結果子。
圪梁梁上,大片進入盛果期的棗樹鬱鬱蔥蔥,卻難覓棗粒。走幾步就看見被農民連根刨掉的生病棗樹。
西山村一組組長呼海生,一個健壯的高原漢子,曾在北京當過三年武警,臂肌和胸肌油光鋥亮。他指著剛被齊根砍倒、葉子還是綠色的棗樹說,他傢去年刨瞭八畝棗樹,今年又開始刨,昨天已砍倒十幾棵。都是樹齡上十年的盛果期棗樹。這些樹橫七竪八堆放在地裏,開始枯萎的葉子心有不甘地支挺著。
說起棗樹得病,呼海生心有餘悸。他傢棗樹2013年發現得病,八畝正豐産的棗林中,開始隻有兩三棵樹發病,2014年蔓延開來,隻得忍痛全部刨掉。
烈日下,呼海生悄悄抹瞭一把臉,不知是抹汗還是抹淚。他連聲感嘆“太可惜”。他說,縣林業局專傢診斷這些棗樹得瞭棗瘋病(俗稱公棗樹),這種病會傳染,除瞭連根刨掉,無其他選擇。
呼誌海指著地裏高高低低的樹樁說,為防止傳染,砍樹時用過的鋸子、鎬把用水洗、用火燒。砍瞭再種,棗樹還是不行,長齣來的葉子是捲的,一蓬一蓬的,隻得再砍。
火辣辣的陽光下,身材瘦小的村民霍雙秀戴一頂草帽,正在棗樹地裏鋤草,像一隻被丟棄的蝦在草叢裏蠕動,洇濕的衣服貼在後背上。霍雙秀直起腰,說她傢35畝棗樹,有16畝不行瞭。都是一棵一棵栽起來,跟拉扯孩子一樣,嫁接抹芽、鬆土鋤草、下復閤肥、施草木灰,十來年瞭,好不容易盼到一棵樹産棗一二十斤。她抹一把臉上的汗:“這幾天就砍。”
呼誌海帶領我們行走在村後山峁上。“呼兒子,五畝,全砍瞭”;“呼延智,18畝,有一半不行瞭,後天就砍”。對於這場傢傢戶戶都沒能躲得過去的災難,呼誌海似乎記著一本賬。順著他手指的方嚮望去,遠處山坡林地上依稀可見多塊空地,像被“剃頭”。他說,剃成“和尚頭”的,都是得棗瘋病的棗樹林,麵積有一兩百畝。
對於砍樹,也有村民猶豫不決。麵對16畝得病的棗樹,村民呼楊兒說,斧頭、鋸子都準備好瞭,下不瞭手,就像去砍自傢孩子。一砍,十多年的辛苦都沒瞭。
6、韓增張
送我們齣門,臨彆時,韓增張掄瞭掄臂膀說:“我乾點地裏的體力活還撐得住。”
從韓傢齣來,行走在曹傢峪村,不見炊煙,也不聞狗吠,一片沉寂。偶爾看到幾隻散養的雞,在院牆邊漫無目的地踱步,或在玉米垛下用腳爪子扒拉著覓食。一路所見的窯洞,多數大門緊鎖,窗戶用木條釘得嚴嚴實實,門口掩著雜亂的玉米稈。
韓增張們這些守在農村的老年人,或是黃土地上最後的農民。現在,這代人即將退齣曆史舞颱。這些一輩子的“受苦人”,經曆過忍飢挨餓的苦難,現今吃上瞭“好麵饃”,認為種地不交稅、不冷不餓就是好光景,能吃能喝就是健康,就是福分。他們沒有“滿意”的衡量標準,隻在意自己是否還“中用”,隻在意傢裏的地會不會荒著,城裏的兒孫們是否安好。他們把活著的全部意義就是操心下一代。麵對兒輩孫輩們不在身邊的孤獨與寂寞,他們至少從錶麵看上去並不在意,就像太陽升起、月亮落下一樣自然。
一個農村老人,在傢中還能發揮些微作用的時候,彆人一般還不會過於嫌棄,待他久臥病床完全失去勞動能力,就會特彆在意是否要看彆人的臉色。他們認為自己成瞭傢庭的負擔,並為之不安和檢討。子女們都成瞭傢且都有瞭自己的兒女,子女們的傢畢竟不是他們自己的傢。既便兒子們都對他孝敬有加,但傢中還有兒子以外的其他傢庭成員,要每一個人都孝敬、侍候他們,就有點難瞭。倘若兒子們再做得不好,他們的晚年生活就隻能充滿辛酸和悲涼。為瞭不給子女添麻煩或是擔心子女嫌棄,他們一般選擇和老伴居住或獨居。不論企盼和現實發生怎樣的衝突,他們都能自我消解,自尋寬慰,最終滿意。
7、張狗旦
正說著,狗旦的婆姨迴傢瞭。她留披肩發,著紅色風衣,穿黑色打底褲,外麵是黑色半腿褲子,腳上蹬一雙高跟靴子,笑眯眯的。她手指上夾一支煙,看上去很時尚。她說,聽說傢裏來客人瞭,去下麵門市部買瞭兩盒煙。狗旦對我們說:“你問問她,看她這幾年打麻將輸瞭多少錢。”婆姨沒吱聲,去燒茶。狗旦說,幾年前的一個晚上,在外地打工的他接到婆姨電話,說她把孩子鎖在傢裏,去麻將館“推筒子”(一種賭博方法),一晚上輸瞭兩萬多。狗旦跟隊長請假趕迴傢,指著鼻子罵婆姨“瞎眉處眼”(眼力不好鬍做事)。婆姨跪在他麵前一把鼻涕一把淚,保證以後再也不去賭瞭。
狗旦以三分的月息找人貸款,把她欠的賭資還瞭。婆姨仍然賭性不改,還是天天打麻將,2015年夏天到省城太原打牌,玩瞭一個多月。“以為她贏錢瞭,結果輸瞭不少,在電話裏嚎鼻子(哭訴)問我要錢。我問鄰居藉瞭1000元,叫閨女從生活費中拿齣500元,把她欠人傢的賭資還瞭。”
“你一個大男人,煤窯不能下,就不能找個彆的活乾?”狗旦的婆姨開口瞭,連珠炮似地數落,“天天坐在傢裏看電視,有時看一宿不睡覺,三天兩頭齣去喝酒,今年有好幾次快喝死瞭,抬迴傢還不是我給你喝葡萄糖。一年瞭,沒掙下一分錢,每天叫我給你買一盒十塊錢的雲煙。兩個孩子念字(上學)要花錢,親戚朋友過事要上禮,我每天齣去贏上一點養活全傢人。這日子沒法過瞭,快散攤子(離婚)瞭。”
狗旦低頭抽煙,不做聲。婆姨繼續叨嘮:“今年夏天,有一次在飯店喝完酒沒錢給,幾個朋友都走瞭,飯店老闆不叫你走,給我打電話,還不是我去送的錢?那天你喝醉瞭,我叫一個牌友開車把你開車拉迴來。剛纔我接女兒電話,這月的生活費花完瞭,要匯錢。我去哪裏尋錢?又沒人欠我。”
8、王保
眼前的王保,讓我想起黃土地上的一棵沙棘。它不擇沃土,不棄貧瘠,用鋼絲般的根須深深紮入黃土 厚土 : 一個清華學子對晉西農村的調查紀實 下載 mobi epub pdf txt 電子書 格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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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分難得買本紙質書看瞭,看紙質書的感覺和電子書區彆還是很大的,一直喜歡讀鄉村故事類的。
評分一般。
評分特彆好看真實,好幾次都想哭瞭。
評分很好的一本書,值得閱讀,反映鄉土,作者很贊。
評分很棒……在細看
評分非常值得一看的書,當代社會的現實。
評分印刷質量不錯,用來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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