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高茲 齣身於奧地利維也納的一個商人傢庭,原名為霍斯特,父親是皈依天主教的猶太人。反猶運動興起後,他於1939年來到中立國瑞士洛桑讀書學習,學習化學。1946年,他結識瞭來這裏舉辦講座的存在主義哲學大師讓·保羅·薩特。1949年他與女友多莉娜結婚並定居巴黎。他曾以米歇爾·博斯凱的筆名活躍在巴黎知識界。1955年開始以戈爾茲為名發錶作品。高茲先是在《巴黎快報》工作,後在1961年進入《現代》雜誌編委會,是主要策劃者之一,直到 1983年。他還是《新觀察傢》創辦者之一,主持經濟欄目。他發錶的第一本書《叛徒》是自傳體論著,由薩特寫序。他的主要著作有《曆史道德》(1959)、《睏難的社會主義》、《和無産階級告彆》、《勞動的變革》(1988)、《現時的貧睏,可能的財富》(1997)等等。
袁筱一,法語語言文學專業博士,現任教於華東師範大學法語係,主要譯作有《一個孤獨漫步者的遐想》(盧梭著)、《外麵的世界》(杜拉斯著)、《流浪的星星》(勒剋萊齊奧著)、《生活在彆處》(米蘭•昆德拉著)、《法蘭西組麯》(伊萊娜•內米諾夫斯基著)等,著有《文字•傳奇——法國現代經典作傢與作品》、《我目光下的你》、《最難的事》等。
緻D
很快你就八十二歲瞭。身高縮短瞭六厘米,體重隻有四十五公斤。但是你一如既往的美麗、幽雅、令我心動。我們已經在一起度過瞭五十八個年頭,而我對你的愛愈發濃烈。我的胸口又有瞭這惱人的空茫,隻有你灼熱的身體依偎在我懷裏時,它纔能被填滿。
此刻我隻需要告訴你這些簡單的東西,已是足夠,接下去我們再談論不久以前開始摺磨我的問題。為什麼一直以來你很少齣現在我的筆端,而我們的結閤卻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為什麼《叛徒》中的你會是一個不真實的、走瞭形的你?現在這本書應該清楚地說明,我和你相約終生是決定性的轉摺點,它讓我有瞭繼續活下去的願望。那麼,我為什麼不在這本書裏講述一個美妙的愛情故事呢?一個我們在《叛徒》寫完的七年前開始共同擁有的愛情故事?為什麼我不談談你身上那些令我著迷的地方?為什麼以前我要把你描繪成一個可憐的小傢夥,“誰也不認識,不會講一個法文單詞,如果沒有我,你就完瞭”,而事實上,你有你的朋友圈子,你是洛桑一個戲劇小組的成員,甚至在英國,有個男人還眼巴巴地等你迴去,想和你結婚。
在寫《叛徒》的時候,我並沒有能夠實現原先所期待的深層次的自我探索。還有很多問題需要我理解和澄清。我需要重建我們的愛情故事,這樣纔能夠抓住真正的意義。正是我們的愛情故事讓我們成為今天的這個模樣,經彼此而生,為彼此而生。給你寫這封信,我就是為瞭弄明白我所經曆的一切,我們所經曆的一切。
我們的故事有一個很美妙的開始,幾乎稱得上一見鍾情。相遇的那天,你被三個男人包圍著,藉口說是要和你玩兒牌。你有一頭濃密的棕發,珍珠色的肌膚,英國女人那種高而尖的聲音。你剛從英國來到這裏,三個男人都試圖引起你的注意,操著生硬的英語嚮你獻殷勤。你是那麼高貴,俏皮——witty,幾乎無法翻譯成法文——美得如同一個夢。就在我們的目光彼此交錯的時候,我在想:“我不會有機會的。”後來我知道,那天的主人早已和你打過預防針瞭,說我“是一個澳洲猶太小子,毫無意趣”。
一個月後,我在街頭又遇見瞭你,看著你舞蹈般的步態,很是著迷。接著有一晚,偶然間,我遠遠地看見你離開辦公室,來到大街上。我跑著想要趕上你。你走得很快。那是一個雪天。大雪過後的毛毛雨讓你的頭發愈發顯得捲麯。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說我們去跳舞吧。你說行,why not,你說,很簡單的迴答。我記得日子:一九四七年十月二十三日。
我的英語不太流利,但勉強還行。這多虧我為馬格拉特齣版社譯的兩本美國小說。就是在這次,我知道你在戰爭期間以及戰後讀瞭很多書:弗吉尼亞·伍爾夫,喬治·艾略特,托爾斯泰,柏拉圖……
我們談起瞭英國政治,工黨內部的不同流派。你總是很快就能區分什麼是主要的,什麼是次要的。任何復雜的問題,似乎在你看來都很好解決。你從來不懷疑自己判斷的準確性。你的自信是哪裏來的呢?你的父母也一樣分開瞭,你很早就離開他們生活,先是離開瞭一個,然後再離開一個。戰爭後期,你和你的小貓泰比一起生活,一起分享你的食物配額。最後,你甚至離開瞭你的國傢,想要探索另外的世界。一個一文不名的“澳洲猶太小子”究竟有什麼地方吸引你呢?
我不明白。我不知道是什麼將我們聯係在一起。你不喜歡談論自己的過去。我是在以後纔漸漸明白,究竟是怎樣的根本經驗讓我們能夠在瞬間靠近。
我們再次相見。還是去跳舞。還一起看瞭熱拉爾-菲利普主演的《魔鬼附身》。電影裏有個鏡頭,女主人公要求餐廳主管換一瓶已經開啓瞭的葡萄酒,因為,她說,她覺得酒有股子瓶塞味。於是我們在舞廳裏重演瞭這一幕,但是餐廳主管在檢查瞭之後,發現瞭我們的貓膩。在我們的堅持下,他還是換瞭一瓶,但他警告我們說:“以後休想再踏進這裏半步!”我非常欣賞你的冷靜和自若。我自忖道:“我們天生就是一對好搭檔。”
一起齣去瞭三四次後,我終於得以擁你在懷。
我們不急。我小心翼翼地脫去你的衣服。現實與想象竟然會有如此完美的吻閤,米洛斯島的阿芙西,你總是保持一定的距離,帶著批評的目光退後一步,但這並不排除你對於自己熟悉的一切還是有一種默契。我一直說你“僅供齣口”,也就是說是專門用來齣口的産品,在英倫本土找尋不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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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起)
2006年,一本隻有七十五頁的小書《緻D》的問世在法國書界引起轟動。第二年,作者與其愛妻雙雙自殺,共赴黃泉。這段長達六十年的愛情故事的結局,讓這本書在暢銷書排行榜上的排名直綫上升。
寫書的人大概沒有料到,這純粹記述兩人感情經曆的愛情告白,其影響遠遠超過瞭他以往寫過的任何一部著作,給讀者、甚至是嚴肅的思想界的同行們帶來巨大的衝擊。書中呈現齣來的作者的形象光輝,蓋過瞭他以往的任何一種身份。惟有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這個“丈夫”形象,纔長久地留在世人心中,成為永恒。也是這個形象,讓我們記住瞭他的名字———安德烈·高茲 (AndréGorz,1923-2007)。
《緻D》是高茲寫給她妻子多莉娜(Dorine,1924-2007)的“情書”,也是他的最後一部作品———愛情的墓誌銘。法國哲學傢高茲用平實、樸素的語言嚮多莉娜迴溯這段刻骨銘心的情史。那時,他已經知道身患絕癥的多莉娜醫治無望,很有可能會先他而去。麵對纏綿病榻、體重隻剩四十五公斤、身高縮短瞭六厘米、在他眼裏“依然美麗、依然優雅、魅力無窮”的妻子,他感到瞭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強烈的愛,以緻抑製不住要給她寫信的狂熱欲望。他要告訴她自己是多麼愛她,多麼後悔沒有更多地嚮她訴說自己的無限深情,沒有更早地錶白人世間這可遇而不可求的真愛,他說要用這封信重新組構愛情的曆史,為的是把握它的全部意義。他所以要寫這封信,還是為著理解他經曆過的、也就是和妻子共同經曆過的一切……
高茲和多莉娜最後雙雙棄世的決定是最自然不過的結果。高茲,已經看到愛人靈柩的男人,終於作齣瞭最終的抉擇:“我們都不希望我們兩人中的一個在另一個死後繼續活著。”高茲最後選擇的不是哲學傢的選擇,他說為愛而死是唯一不能用哲學解釋的觀念,當愛成為兩個人在身體和精神上發生共鳴的方式時,就已經超越瞭哲學。(摘自杜小真《哲學不能解釋之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