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於2024-12-22
2012年諾貝爾文學奬得主莫言的長篇小說代錶作
諾貝爾文學奬評委會認可的莫言代錶作
莫言認可的“定稿版”
莫言*負盛名的小說
《紅高粱》獲1987年第四屆全國中篇小說奬
2001年第二屆“馮牧文學奬·軍旅文學創作奬”
入選《亞洲周刊》評選的“20世紀中文小說100強”
*入選WORLD LITERATURE TODAY評選的75年來(1927-2001)40部世界*文學名著的中文小說
被譯成多種文字在全世界發行
展現莫言文學中強大的想象爆發力
據此改編的電影《紅高粱》獲第38屆柏林電影節金熊奬
據此改編的電視劇《紅高粱》獲得國劇盛典年度十佳電視劇、華鼎奬百強電視劇*名,入圍飛天奬優秀電視劇
電影、電視劇《紅高粱》經典原著
小說比電影、電視劇更精彩
《紅高粱傢族》是2012年諾貝爾文學奬得主莫言的長篇小說代錶作
諾貝爾文學奬評委會認可的莫言代錶作,莫言*負盛名的小說
展現瞭人類在情感受到世俗規則壓迫時陷入的衝突
電影、電視劇《紅高粱》經典原著
莫言用靈性激活曆史,重寫戰爭,張揚生命偉力,弘揚民族精神……使當代戰爭小說麵貌為之一新。莫言以自由不羈的想象,汪洋恣肆的語言,奇異新穎的感覺,創造齣瞭一個輝煌瑰麗的文學王國。
通過這部小說,莫言把他的“高密東北鄉”安放在瞭世界文學的版圖上。
莫言,山東高密人,2012年獲得諾貝爾文學奬,是中國首位獲得這項*大奬的作傢。
著有《紅高粱傢族》《天堂蒜薹之歌》《酒國》《豐乳肥臀》《檀香刑》《四十一炮》《生死疲勞》《蛙》等長篇小說十一部,《透明的紅蘿蔔》《白狗鞦韆架》《師傅越來越幽默》等中短篇小說一百餘部,並著有劇作、散文多部;作品被譯為英、法、德、意、日、西、俄、韓、荷蘭、瑞典、挪威、波蘭、阿拉伯、越南等三十餘種語言,在世界文學中産生廣泛影響。
莫言及其作品還曾獲得“茅盾文學奬”、“華語文學傳媒大奬?年度傑齣成就奬”、“世界華文長篇小說奬?紅樓夢奬”、“聯閤文學奬”等國內文學大奬,以及法國“Laure Bataillon(儒爾?巴泰庸)外國文學奬”、“法蘭西文化藝術騎士勛章”、意大利“Nonino(諾尼諾)國際文學奬”、日本“福岡亞洲文化大奬”、美國“紐曼華語文學奬”等多種國際奬項。
捲首語
第一章 紅高粱
第二章 高粱酒
第三章 狗道
第四章 高粱殯
第五章 奇死
人老瞭,書還年輕——代後記
第一章 紅高粱
一
一九三九年古曆八月初九,我父親這個土匪種十四歲多一點。他跟著後來名滿天下的傳奇英雄餘占鰲司令的隊伍去膠平公路伏擊敵人的汽車隊。奶奶披著夾襖,送他們到村頭。餘司令說:“立住吧。”奶奶就立住瞭。奶奶對我父親說:“豆官,聽你乾爹的話。”父親沒吱聲,他看著奶奶高大的身軀,嗅著從奶奶的夾襖裏散齣的熱烘烘的香味,突然感到涼氣逼人。他打瞭一個戰,肚子咕嚕嚕響一陣。餘司令拍瞭一下父親的頭,說:“走,乾兒。”
天地混沌,景物影影綽綽,隊伍的雜遝腳步聲已響齣很遠。父親眼前掛著藍白色的霧幔,擋住瞭他的視綫,隻聞隊伍腳步聲,不見隊伍形和影。父親緊緊扯住餘司令的衣角,雙腿快速挪動。奶奶像岸愈離愈遠,霧像海水愈近愈洶湧,父親抓住餘司令,就像抓住一條船舷。
父親就這樣奔嚮瞭聳立在故鄉通紅的高粱地裏屬於他的那塊無字的青石墓碑。他的墳頭上已經枯草瑟瑟,曾經有一個光屁股的男孩牽著一隻雪白的山羊來到這裏,山羊不緊不慢地啃著墳頭上的草,男孩站在墓碑上,怒氣衝衝地撒上一泡尿,然後放聲高唱:高粱紅瞭——日本來瞭——同胞們準備好——開槍開炮——有人說這個放羊的男孩就是我,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我曾經對高密東北鄉極端熱愛,曾經對高密東北鄉極端仇恨,長大後努力學習馬剋思主義,我終於悟到:高密東北鄉無疑是地球上最美麗最醜陋、最超脫最世俗、最聖潔最齷齪、最英雄好漢最王八蛋、最能喝酒最能愛的地方。生存在這塊土地上的我的父老鄉親們,喜食高粱,每年都大量種植。八月深鞦,無邊無際的高粱紅成洸洋的血海,高粱高密輝煌,高粱淒婉可人,高粱愛情激蕩。鞦風蒼涼,陽光很旺,瓦藍的天上遊蕩著一朵朵豐滿的白雲,高粱上滑動著一朵朵豐滿白雲的紫紅色影子。一隊隊暗紅色的人在高粱棵子裏穿梭拉網,幾十年如一日。他們殺人越貨,精忠報國,他們演齣過一幕幕英勇悲壯的舞劇,使我們這些活著的不肖子孫相形見絀,在進步的同時,我真切地感到種的退化。
齣村之後,隊伍在一條狹窄的土路上行進,人的腳步聲中夾著路邊碎草的窸窣聲響。霧奇濃,活潑多變。我父親的臉上,無數密集的小水點凝成大顆粒的水珠,他的一撮頭發,粘在頭皮上。從路兩邊高粱地裏飄來的幽淡的薄荷氣息和成熟高粱苦澀微甘的氣味,我父親早已聞慣,不新不奇。在這次霧中行軍裏,我父親聞到瞭那種新奇的、黃紅相間的腥甜氣息。那味道從薄荷和高粱的味道中隱隱約約地透過來,喚起父親心靈深處一種非常遙遠的記憶。
七天之後,八月十五日,中鞦節。一輪明月冉冉升起,遍地高粱肅然默立,高粱穗子浸在月光裏,像蘸過水銀,汩汩生輝,我父親在剪破的月影下聞到瞭比現在強烈無數倍的腥甜氣息。那時候,餘司令牽著他的手在高粱地裏行走,三百多個鄉親疊股枕臂,陳屍狼藉,流齣的鮮血灌溉瞭一大片高粱,把高粱下的黑土地浸泡成稀泥,使他們拔腳遲緩。腥甜的氣味令人窒息,一群前來吃人肉的狗,坐在高粱地裏,目光炯炯地盯著父親和餘司令。餘司令掏齣自來得手槍,甩手一響,兩隻狗眼滅瞭;又一甩手,滅瞭兩隻狗眼。群狗一哄而散,坐得遠遠的,嗚嗚地咆哮著,貪婪地望著死屍。腥甜味愈加強烈,餘司令大喊一聲:“日本狗!狗娘養的日本!”他對著那群狗打完瞭所有的子彈,狗跑得無影無蹤。餘司令對我父親說:“走吧,兒子!”一老一小,便迎著月光,嚮高粱深處走去。那股彌漫著田野的腥甜味浸透瞭我父親的靈魂,在以後更加激烈更加殘忍的歲月裏,這股腥甜味一直伴隨著他。
高粱的莖葉在霧中嗞嗞亂叫,霧中緩慢地流淌著在這塊低窪平原上穿行的墨河水明亮的喧嘩,一陣強一陣弱,一陣遠一陣近。趕上隊伍瞭,父親的身前身後響著踢踢蹋蹋的腳步聲和粗重的呼吸。不知誰的槍托撞到另一個誰的槍托上瞭。不知誰的腳踩破瞭一個死人的骷髏什麼的。父親前邊那個人吭吭地咳嗽起來,這個人的咳嗽聲非常熟悉。父親聽到他咳嗽就想起他那兩扇一激動就充血的大耳朵。透明單薄布滿血管的大耳朵是王文義頭上引人注目的器官。他個子很小,一顆大頭縮在聳起的雙肩中。父親努力看去,目光刺破濃霧,看到瞭王文義那顆一邊咳一邊顛動的大頭。父親想起王文義在演練場上挨打時,那顆大頭顛成那般可憐模樣。那時他剛參加餘司令的隊伍,任副官在演練場上對他也對其他隊員喊:嚮右轉——王文義歡歡喜喜地跺著腳,不知轉到哪裏去瞭。任副官在他腚上打瞭一鞭子,他嘴咧開叫一聲:孩子他娘!臉上錶情不知是哭還是笑。圍在短牆外看光景的孩子們都哈哈大笑。
餘司令飛起一腳,踢到王文義的屁股上。
“咳什麼?”
“司令……”王文義忍著咳嗽說,“嗓子眼兒發癢……”
“癢也彆咳!暴露瞭目標我要你的腦袋!”
“是,司令。”王文義答應著,又有一陣咳嗽衝口而齣。
父親覺齣餘司令的手從王文義的後頸皮上鬆開瞭,父親還覺得王文義的脖子上留下兩個熟葡萄一樣的紫手印,王文義幽藍色的驚懼不安的眼睛裏,飛迸齣幾點感激與委屈。
很快,隊伍鑽進瞭高粱地。我父親本能地感覺到隊伍是嚮著東南方嚮開進的。適纔走過的這段土路是由村莊直接通嚮墨水河邊的唯一的道路。這條狹窄的土路在白天顔色青白。路原是由烏油油的黑土築成,但久經踐踏,黑色都沉澱到底層,路上疊印過多少牛羊的花瓣蹄印和騾馬毛驢的半圓蹄印,馬騾驢糞像乾萎的蘋果,牛糞像蟲蛀過的薄餅,羊糞稀拉拉像震落的黑豆。父親常走這條路,後來他在日本炭窯中苦熬歲月時,眼前常常閃過這條路。父親不知道我的奶奶在這條土路上主演過多少風流悲喜劇,我知道。父親也不知道在高粱陰影遮掩著的黑土上,曾經躺過奶奶潔白如玉的光滑肉體,我也知道。
拐進高粱地後,霧更顯凝滯,質量更大,流動感少,在人的身體與人負載的物體碰撞高粱秸稈後,隨著高粱嚓嚓啦啦的幽怨鳴聲,一大滴一大滴的沉重水珠撲簌簌落下。水珠冰涼清爽,味道鮮美,我父親仰臉時,一滴大水珠準確地打進他的嘴裏。父親看到舒緩的霧團裏,晃動著高粱沉甸甸的頭顱。高粱沾滿瞭露水的柔韌葉片,鋸著父親的衣衫和麵頰。高粱晃動激起的小風在父親頭頂上短促齣擊,墨水河的流水聲愈來愈響。
父親在墨水河裏玩過水,他的水性好像是天生的,奶奶說他見瞭水比見瞭親娘還急。父親五歲時,就像小鴨子一樣潛水,粉紅的屁股眼兒朝著天,雙腳高舉。父親知道,墨水河底的淤泥烏黑發亮,柔軟得像油脂一樣。河邊潮濕的灘塗上,叢生著灰綠色的蘆葦和鵝綠色車前草,還有貼地生的野葛蔓,支支直立的接骨草。灘塗的淤泥上,印滿螃蟹縴細的爪跡。鞦風起,天氣涼,一群群大雁往南飛,一會兒排成個“一”字,一會兒排成個“人”字,等等。高粱紅瞭,西風響,蟹腳癢,成群結隊的、馬蹄大小的螃蟹都在夜間爬上河灘,到草叢中覓食。螃蟹喜食新鮮牛屎和腐爛的動物的屍體。父親聽著河聲,想著從前的鞦天夜晚,跟著我傢的老夥計劉羅漢大爺去河邊捉螃蟹的情景。夜色灰葡萄,金風串河道,寶藍色的天空深邃無邊,綠色的星辰格外明亮。北鬥勺子星——北鬥主死,南鬥簸箕星——南鬥司生,八角玻璃井——缺瞭一塊磚,焦灼的牛郎要上吊,憂愁的織女要跳河……都在頭上懸著。劉羅漢大爺在我傢工作瞭幾十年,負責我傢燒酒作坊的全麵工作,父親跟著羅漢大爺腳前腳後地跑,就像跟著自己的爺爺一樣。
父親被迷霧擾亂的心頭亮起瞭一盞四塊玻璃插成的罩子燈,洋油煙子從罩子燈上蓋的鐵皮、鑽眼的鐵皮上鑽齣來。燈光微弱,隻能照亮五六米方圓的黑暗。河裏的水流到燈影裏,黃得像熟透的杏子一樣可愛,但可愛一霎霎,就流過去瞭,黑暗中的河水倒映著一天星鬥。父親和羅漢大爺披著蓑衣,坐在罩子燈旁,聽著河水的低沉嗚咽——非常低沉的嗚咽。河道兩邊無窮的高粱地不時響起尋偶狐狸的興奮鳴叫。螃蟹趨光,正嚮燈影聚攏。父親和羅漢大爺靜坐著,恭聽著天下的竊竊秘語,河底下淤泥的腥味,一股股泛上來。成群結隊的螃蟹團團圍上來,形成一個躁動不安的圓圈。父親心裏惶惶,躍躍欲起,被羅漢大爺按住瞭肩頭。“彆急!”大爺說,“心急喝不得熱黏粥。”父親強壓住激動,不動。螃蟹爬到燈光裏就停下來,首尾相銜,把地皮都蓋住瞭。一片青色的蟹殼閃亮,一對對圓杆狀的眼睛從凹陷的眼窩裏打齣來。隱在傾斜的臉麵下的嘴裏,吐齣一串一串的五彩泡沫。螃蟹吐著彩沫嚮人挑戰,父親身上披著大蓑衣長毛起。羅漢大爺說:“抓!”父親應聲彈起,與羅漢大爺搶過去,每人抓住一麵早就鋪在地上的密眼羅網的兩角,把一塊螃蟹抬起來,露齣瞭螃蟹下的河灘地。父親和羅漢大爺把兩角係起扔在一邊,又用同樣的迅速和熟練抬起網片。每一網都是那麼沉重,不知網住瞭幾百幾韆隻螃蟹。
父親跟著隊伍進瞭高粱地後,由於心隨螃蟹橫行斜走,腳與腿不擇空隙,撞得高粱棵子東倒西歪。他的手始終緊扯著餘司令的衣角,一半是自己行走,一半是餘司令牽著前進,他竟覺得有些瞌睡上來,脖子僵硬,眼珠子生澀呆闆。父親想,隻要跟著羅漢大爺去墨水河,就沒有空手迴來的道理。父親吃螃蟹吃膩瞭,奶奶也吃膩瞭。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羅漢大爺就用快刀把螃蟹斬成碎塊,放到豆腐磨裏研碎,加鹽,裝缸,製成蟹醬,成年纍月地吃,吃不完就臭,臭瞭就喂罌粟。我聽說奶奶會吸大煙但不上癮,所以始終麵如桃花,神清氣爽,用螃蟹喂過的罌粟花朵肥碩壯大,粉、紅、白三色交雜,香氣撲鼻。故鄉的黑土本來就是齣奇的肥沃,所以物産豐饒,人種優良。民心高拔健邁,本是我故鄉心態。墨水河盛産的白鱔魚肥得像肉棍一樣,從頭至尾一根刺。它們呆頭呆腦,見鈎就吞。父親想著的羅漢大爺去年就死瞭,死在膠平公路上。他的屍體被割得零零碎碎,扔得東一塊西一塊。軀乾上的皮被剝瞭,肉跳,肉蹦,像隻褪皮後的大青蛙。父親一想起羅漢大爺的屍體,脊梁溝就發涼。父親又想起大約七八年前的一個晚上,我奶奶喝醉瞭酒,在我傢燒酒作坊的院子裏,有一個高粱葉子垛,奶奶倚在草垛上,摟住羅漢大爺的肩,呢呢喃喃地說:“大叔……你彆走,不看僧麵看佛麵,不看魚麵看水麵,不看我的麵子也要看豆官的麵子上,留下吧,你要我……我也給你……你就像我的爹一樣……”父親記得羅漢大爺把奶奶推到一邊,晃晃蕩蕩走進騾棚,給騾子拌料去瞭。我傢養著兩頭大黑騾子,開著燒高粱酒的作坊,是村子裏的首富。羅漢大爺沒走,一直在我傢擔任業務領導,直到我傢那兩頭大黑騾子被日本人拉到膠平公路修築工地上去使役為止。
這時,從被父親他們甩在身後的村子裏,傳來悠長的毛驢叫聲。父親精神一振,眼睛睜開,然而看到的,依然是半凝固半透明的霧氣。高粱挺拔的稈子,排成密集的柵欄,模模糊糊地隱藏在氣體的背後,穿過一排又一排,排排無盡頭。走進高粱地多久瞭,父親已經忘記,他的神思長久地滯留在遠處那條喧響著的豐饒河流裏,長久地滯留在往事的迴憶裏,竟不知這樣匆匆忙忙擁擁擠擠地在如夢如海的高粱地裏躦進是為瞭什麼。父親迷失瞭方位。他在前年有一次迷途高粱地的經驗,但最後還是走齣來瞭,是河聲給他指引瞭方嚮。現在,父親又諦聽著河的啓示,很快明白,隊伍是嚮正東偏南開進,對著河的方嚮開進。方嚮辨清,父親也就明白,這是去打伏擊,打日本人,要殺人,像殺狗一樣。他知道隊伍一直往東南走,很快就要走到那條南北貫通,把偌大個低窪平原分成兩半,把膠縣平度縣兩座縣城連在一起的膠平公路。這條公路,是日本人和他們的走狗用皮鞭和刺刀催逼著老百姓修成的。
高粱的騷動因為人們的疲憊睏乏而頻繁激烈起來,積露連續落下,淋濕瞭每個人的頭皮和脖頸。王文義咳嗽不斷,雖連遭餘司令辱罵也不改正。父親感到公路就要到瞭,他的眼前昏昏黃黃地晃動著路的影子。不知不覺,連成一體的霧海中竟有些空洞齣現,一穗一穗被露水打得精濕的高粱在霧洞裏憂悒地注視著我父親,父親也虔誠地望著它們。父親恍然大悟,明白瞭它們都是活生生的靈物。它們紮根黑土,受日精月華,得雨露滋潤,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父親從高粱的顔色上,猜到瞭太陽已經被高粱遮擋著的地平綫燒成一片可憐的艷紅。
忽然發生變故,父親先是聽到耳邊一聲尖厲呼嘯,接著聽到前邊發齣什麼東西被迸裂的聲響。
餘司令大聲吼叫:“誰開槍?小舅子,誰開的槍?”
父親聽到子彈鑽破濃霧,穿過高粱葉子高粱稈,一顆高粱頭顱落地。一時間眾人都屏氣息聲。那粒子彈一路尖叫著,不知落到哪裏去瞭。芳香的硝煙迷散進霧。王文義慘叫一聲:“司令——我沒有頭啦——司令——我沒有頭啦——”
餘司令一愣神,踢瞭王文義一腳,說:“你娘個蛋!沒有頭還會說話!”
餘司令撇下我父親,到隊伍前頭去瞭。王文義還在哀嚎。父親湊上前去,看清瞭王文義奇形怪狀的臉。他的腮上,有一股深藍色的東西在流動。父親伸手摸去,觸瞭一手黏膩發燙的液體。父親聞到瞭跟墨水河淤泥差不多、但比墨水河淤泥要新鮮得多的腥氣。它壓倒瞭薄荷的幽香,壓倒瞭高粱的甘苦,它喚醒瞭父親那越來越迫近的記憶,一綫穿珠般地把墨水河淤泥、把高粱下黑土、把永遠死不瞭的過去和永遠留不住的現在聯係在一起,有時候,萬物都會吐齣人血的味道。
“大叔,”父親說,“大叔,你掛彩瞭。”
“豆官,你是豆官吧,你看看大叔的頭還在脖子上長著嗎?”
“在,大叔,長得好好的,就是耳朵流血啦。”
王文義伸手摸耳朵,摸到一手血,一陣尖叫後,他就癱瞭:“司令,我掛彩啦!我掛彩啦,我掛彩啦。”
餘司令從前邊迴來,蹲下,捏著王文義的脖子,壓低嗓門說:“彆叫,再叫我就斃瞭你!”
王文義不敢叫瞭。
“傷著哪兒啦?”餘司令問。
“耳朵……”王文義哭著說。
餘司令從腰裏抽齣一塊包袱皮樣的白布,嚓一聲撕成兩半,遞給王文義,說:“先捂著,彆齣聲,跟著走,到瞭路上再包紮。”
餘司令又叫:“豆官。”父親應瞭,餘司令就牽著他的手走。王文義哼哼唧唧地跟在後邊。
適纔那一槍,是扛著一盤耙在頭前開路的大個子啞巴不慎摔倒,背上的長槍走瞭火。啞巴是餘司令的老朋友,一同在高粱地裏吃過“拤餅”的草莽英雄,他的一隻腳因在母腹中受過傷,走起來一顛一顛,但非常快,父親有些怕他。
黎明前後這場大霧,終於在餘司令的隊伍跨上膠平公路時潰散下去。故鄉八月,是多霧的季節,也許是地勢低窪土壤潮濕所緻吧。走上公路後,父親頓時感到身體靈巧輕便,腳步利索有勁,他鬆開瞭抓住餘司令衣角的手。王文義用白布捂著血耳朵,滿臉哭相。餘司令給他粗手粗腳包紮耳朵,連半個頭也包住瞭。王文義痛得齜牙咧嘴。
餘司令說:“你好大的命!”
王文義說:“我的血流光瞭,我不能去啦!”
餘司令說:“屁,蚊子咬瞭一口也不過這樣,忘瞭你那三個兒子啦吧!”
王文義垂下頭,嘟嘟噥噥說:“沒忘,沒忘。”
他背著一支長筒子鳥槍,槍托兒血紅色。裝火藥的扁鐵盒斜吊在他的屁股上。
那些殘存的霧都退到高粱地裏去瞭。大路上鋪著一層粗沙,沒有牛馬腳蹤,更無人的腳印。相對著路兩側茂密的高粱,公路荒涼、荒唐,令人感到不祥。父親早就知道餘司令的隊伍連聾帶啞連瘸帶拐不過四十人,但這些人住在村裏時,攪得雞飛狗跳,仿佛滿村是兵。隊伍擺在大路上,三十多人縮成一團,像一條凍僵瞭的蛇。槍支七長八短,土炮、鳥槍、老漢陽,方六方七兄弟倆抬著一門能把小秤砣打齣去的大抬杆子。啞巴扛著一盤長方形的平整土地用的、周遭二十六根鐵尖齒的耙,另有三個隊員各扛著一盤。父親當時還不知道打伏擊是怎麼一迴事,更不知道打伏擊為什麼還要扛上四盤鐵齒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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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分之前在新華書店看莫言的書,全是這個齣版社齣的,當時有本很厚重生死疲勞被翻得有點斷膠,那種感覺有點尤為突齣厚重感,京東搜索莫言也幾乎全是浙江文藝齣版社的,為瞭湊單,隻好分開買《莫言故事全編》,一本一本慢慢收集,活動算下來3.3摺左右,巨劃算。
評分這一次的書全都買值瞭,都是精裝
評分一直沒有讀莫言的書,這次買來看一看,拆開再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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