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始料未及的是,技术并非仅仅延伸了我们不够完美的躯体,也带来集体的身份危机。转基因物种、克隆动物、大脑植入、机器外骨骼,电子人cyborg(又被译为赛博格)……这些新技术的出现会每每革新我们对自身的认识。如果说我们尚且可以认为一个进行人造耳蜗种植的人还是纯粹的人的话,那么如果他/她的眼睛是人造的呢?如果他/她所有的感觉器官都是人造的呢?如果他/她装有义肢呢?甚而至于他/她的大脑是人造的呢?我们该如何划分人与非人的界限?究竟是天生的部分占70%、80%,还是90%才算是人类? 2008年的北京奥运会上,南非著名残疾运动员,号称“刀锋战士”的奥斯卡·皮斯托瑞斯(Oscar Pistorius)申请使用假肢与腿脚完好的运动员赛跑。然而他*终没能获得参赛资格,因为他的两条义肢被认为更具有竞争优势拒绝皮斯托瑞斯的决定后来被体育仲裁法庭推翻,但皮斯托瑞斯*终没能参加2008年的北京奥运会。然而四年后,他如愿取得了2012年伦敦奥运会的参赛资格,这也让皮斯托瑞斯成为了奥运会历史上*位双腿截肢的运动员。。我们能接受裹着鲨鱼皮泳衣的游泳名将迈克尔·菲尔普斯(Michael Phelps),却又为何把皮斯托瑞斯拒之门外? 杰伦·拉尼尔(Jaron Lanier)在著作《你不是个玩意儿》(You Are Not a Gadget:A Manifesto)中表达出这样的忧虑:随着科技的进步,人类会逐渐偏离人类的轨道而变得越来越像机器(2010)。当然,这样的论调带有过多人类至上主义的痕迹。如同科幻作家菲利普·迪克(Philip Dick)一遍遍在作品中展示的两大主题一样,人类也在不断质问着同样的问题:什么是现实?什么构成真正的人类?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近年来备受科幻剧影迷推崇的瑞典剧以及改编的英剧《真实的人类》直接引用迪克的主题,探讨的却是人工智能的话题。难道相比人类而言,机器人更符合“真正”的标准吗? 机器的隐喻 牛顿三大定律的提出,犹如一道犀利的闪电划过漆黑的长空,给人类文明带来深刻的影响。这样的影响不仅体现在之后的科学与技术的发展上,也体现在之后300余年人类对整个宇宙的认知上。如艾萨克·牛顿(Isaac Newton)本人所描述的那样:天体之所以会运动,是因为上帝创造了万物以后,也设定了各种自然规律,比如运动定律等;上帝先把它们一推,然后天体就按“动者恒动”的定律一直运动下去,事物就按照自然规律和概率顺其自然地发生;于是乎上帝不再做任何事情。如此的精准,如此的规律,也如此的机械。世人把牛顿的这种世界观称为“机械宇宙观”或“钟表宇宙观”。 尽管之后300年的时间里,并非人人都持有这种机械宇宙观,但是整个文明世界陷入一种对技术、机器和纯秩序的漫长迷恋之中(阿瑟,2014)。整个宇宙被看作是一个复杂的机械系统,“这个系统是按照一些基本原则,例如惯性和引力,由在无限的不确定的空间中运动的物质的粒子所组成,并且这个系统是可以通过数学来加以详审细察的”(塔纳斯,2007,p��300)。于是,理智取代了情感,逻辑取代了热情,控制取代了无序,新的时代精神将理性与规则打上了重重的着重号,并在人类生活工作的各个领域与层面渗透。机器,无疑是这种精神的象征。 根据德国工程师弗朗茨·勒洛(Framz Reuleaux)的经典定义,机器是“由一系列在力的作用下才运动的物体组成,人们可利用自然界的力量通过这些物体作功,完成特定的运动”(芒福德,2009,p��11)。不论是工厂中钢铁铸成的庞然大物,还是人工智能科幻美剧《疑犯追踪》(Person of Interest)中亦正亦邪的超级智能“机器”(the machine),机器的含义已经不等同于技术。比如,著名哲学家马丁·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就将技术与机器画上了不等号,他认为技术是一种解蔽方式,即用于展示真理或事物本质的一种方式(海德格尔,2011)。于是,尽管不少人对工业社会进行了诸多反思,但仍然不妨碍现代人对机器发自内心的认同感,因为它们寄托了人类对精准、有效和诚实精神的无限向往。 然而,违背这些精神的反而是人类自己。人类盲目、冲动、傲慢、虚伪……这些根深蒂固的毛病往往让人捶胸顿足。究其原因,心理学家早已告诉我们,人类不是百分之百的理性动物。理性之外,人类还有情感。冲动是魔鬼,在此同样适用。但换言之,这恰恰是因为人类具有“心”,我们的肉体并不能时时反映出精神的状态。信奉“我思故我在”的勒内·笛卡儿(Rene Descartes)构建出一个独立于物质世界的精神世界,两者相互独立、互不相干。对人类这样精神与肉身紧密结合的联合体,笛卡儿的身心二元论实际上是割裂了精神与肉体的千丝万缕的联系,反而让我们对人类的心智问题无所适从。 如果说笛卡儿的身心二元论反映出机器时代的人类对世界的偏执狭隘的认知的话,那么人类文明发展至今日,越来越彰显凌乱丰富的生命力。人类的心智,也在一点点被拨开神秘的面纱。在1949年出版的著作《心的概念》(The Concept of Mind)中,牛津大学哲学家吉尔伯特·赖尔(Gilbert Ryle)驳斥了笛卡儿的身心二元论:他认为身体和心灵并无二致,精神和行为其实是一回事。他指出,笛卡儿犯了一种“范畴错误”,将心灵看作一只被禁锢于肉身中的幽灵,即后人常说的“机器中的幽灵”(ghost in the machine)(赖尔,1992)。 如果说机器作为一种隐喻昭示着工业时代的理性有序的特征的话,那么当人类逐渐步入后工业时代,甚而至于智能时代的时候,也许我们不得不思考:当机器中真的出现幽灵,我们将何去何从?
参考文献: [1] Adler A�盩he Science of Living[M]�盢ew York:Anchor Books,1969�� [2] Lanier J�盰ou Are Not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