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陈寅恪悼王国维

　　中国有史以来，《人间词话》是zui好的文学批评，开发性灵，此书等于一把金钥匙。
　　——傅雷

　　近二三十年来，就我个人所读过的来说，似以王静安先生的《人间词话》为zui精到。
　　——朱光潜

　　《人间词话》一书恰好是可以导引现代的读者通向古代的文学，结合西方之观念与中国传统之心智的一座重要桥梁。
　　——叶嘉莹

精彩书摘

一

词以境界为最上 ① 。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

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

【注释】

① “境界说”，是王国维词学理论的核心。从《国粹学报》最

初发表的六十四则词话来看，约略可分两个部分：前九则为“境界说”

的理论纲领，后面部分则是以“境界说”为基准的具体批评。

二

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

然二者颇难分别，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亦必

邻于理想故也。

三

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

千去”① ，“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② ，有我之境也。“采

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③ ，“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 ④ ，无

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

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古人为词，写有我之境

者为多。然未始不能写无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树立耳。

【注释】

① “泪眼”句：出自南唐词人冯延巳《鹊踏枝》：“庭院深深深

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

乱红飞过秋千去。”

② “可堪”句：出自北宋词人秦观《踏沙行》：“雾失楼台，月

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

流下潇湘去！”

③ “采菊”句：出自陶潜《饮酒诗》第五首：“结庐在人境，

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④ “寒波”句：出自元好问《颖亭留别》：“故人重分携，临流

驻归驾。乾坤展清眺，万景若相借。北风三日雪，太素秉元化。九

山郁峥嵘，了不受陵跨。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怀归人自急，

物态本闲暇。壶觞负吟啸，尘土足悲咤。回首亭中人，平林淡如画。”

四

无我之境，人惟于静中得之。有我之境，于由动之静时得之。

故一优美，一宏壮也。

五

自然中之物，互相关系，互相限制。然其写之于文学及美

术中也，必遗其关系、限制之处。故虽写实家亦理想家也。又虽

如何虚构之境，其材料必求之于自然，而其构造亦必从自然之法

律。故虽理想家亦写实家也。

六

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

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

七

“红杏枝头春意闹” ① ，著一“闹”字而境界全出；“云破月

来花弄影” ② ，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

【注释】

① “红杏”句：出自北宋词人宋祁《玉楼春》（春景）：“东城

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

间留晚照。”

② “云破”句：出自北宋词人张先《天仙子》（时为嘉禾小倅，

以病眠，不赴府会）：“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

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沙上并禽池上暝，

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

满径。”

八

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

① ，何遽不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 ② 。“宝帘闲挂小银钩” ③ ，

何遽不若“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也 ④ 。

【注释】

① “细雨”句：出自唐代诗人杜甫《水槛遣心二首》之一：“去

郭轩楹敞，无村眺望赊。澄江平少岸，幽树晚多花。细雨鱼儿出，

微风燕子斜。城中十万户，此地两三家。”

② “落日”句：出自杜甫《后出塞五首》之一：“朝进东门营，暮

上河阳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平沙列万幕，部伍各见招。中天

悬明月，令严夜寂寥。悲笳数声动，壮士惨不骄。借问大将谁，恐是霍

嫖姚。”

③ “宝帘”句：出自北宋词人秦观《浣溪沙》： “漠漠轻寒上小楼，

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

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④ “雾失”句：出自秦观《踏莎行》，见“三”注②。

九

严沧浪《诗话》谓 ① ：“盛唐诸公，唯在兴趣，羚羊挂角，

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澈玲珑，不可凑拍，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

水中之影，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余谓：北宋以前之词，

亦复如是。然沧浪所谓“兴趣”，阮亭所谓“神韵”，犹不过道其

面目，不若鄙人拈出“境界”二字，为探其本也。

【注释】

① 严沧浪：即南宋诗论家严羽，字丹丘，一字仪卿，自号沧

浪逋客，世称严沧浪，著有《沧浪诗话》。

十

太白纯以气象胜。“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① ，寥寥八字，

遂关千古登临之口。后世唯范文正之《渔家傲》 ② 、夏英公之《喜

迁莺》 ③ ，差足继武，然气象已不逮矣。

【注释】

① “西风”句：出自李白《忆秦娥》：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

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

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② 范文正之《渔家傲》：范文正即范仲淹，字希文，谥文正，

北宋著名政治家、思想家和文学家。《渔家傲》（秋思）：“塞下秋来

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

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

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③ 夏英公之《喜迁莺》：夏英公即夏竦，字子乔，官至同平章事，

枢密使，进封英国公。《喜迁莺令》：“霞散绮，月垂钩。帘卷未央楼。

夜凉银汉截天流，宫阙锁清秋。　　瑶台树，金茎露。凤髓香盘烟雾。

三千珠翠拥宸游，水殿按凉州。”

十一

张皋文谓 ① ：飞卿之词“深美闳约” ② ，余谓此四字唯冯正

中足以当之 ③ 。刘融斋谓“飞卿精艳绝人” ④ ，差近之耳。

【注释】

① 张皋文：即张惠言 , 字皋文，清代词人、词论家，阳湖派古

文及常州词派创始人。

② 飞卿：即温庭筠，本名岐，字飞卿，晚唐诗人。深美闳约：

出自张惠言《词选序》：“唐之词人，温庭筠最高，其言深美闳约。”

③ 冯正中：即南唐词人冯延巳，字正中。

④ 刘融斋：即刘熙载，清代文学家。其在《艺概》卷四《词曲概》

中说：“温飞卿词精妙绝人，然类不出乎绮怨。”

十二

“画屏金鹧鸪” ① ，飞卿语也，其词品似之。“弦上黄莺语” ② ，

端己语也，其词品亦似之。正中词品，若欲于其词句中求之，则“和

泪试严妆” ③ ，殆近之欤？

【注释】

① “画屏”句：出自温庭筠《更漏子》：“柳丝长，春雨细，花

外漏声迢递。惊塞雁，起城乌，画屏金鹧鸪。　　香雾薄，透帘幕，

惆怅谢家池阁。红烛背，绣帘垂，梦长君不知。”

② “弦上”句：出自五代前蜀词人韦庄《菩萨蛮》：“红楼别夜

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　　琵琶金翠羽，

弦上黄莺语。劝我早归家，绿窗人似花。”

③ “和泪”句：出自冯延巳《菩萨蛮》：“娇鬟堆枕钗横凤，溶

溶春水杨花梦。红烛泪阑干，翠屏烟浪寒。　　锦壶催画箭，玉佩

天涯远。和泪试严妆，落梅飞晓霜。”

十三

南唐中主词“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 ① ，大有

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乃古今独赏其“细雨梦回鸡塞远，小

楼吹彻玉生寒”，故知解人正不易得。

【注释】

① 南唐中主：即李璟，南唐第二位皇帝。“菡萏”两句出

自李璟《浣溪沙》：“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

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

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

十四

温飞卿之词，句秀也；韦端己之词，骨秀也；李重光之词 ① ，神秀也。

【注释】

① 李重光：即南唐后主李煜，字重光，李璟第六子。建隆二年（961）

即位，在位十五年，史称李后主。

前言/序言

　　王国维（一八七七—一九二七），字静安，又字伯隅，号观堂，浙江海宁人，是我国近代重要的史学家、美学家、文艺理论家。
　　王国维出生于浙江海宁一个世代清寒的读书人家庭，幼年苦读，十五岁中秀才，后屡应乡试不第，遂于戊戌风气变化之际弃绝科举。二十二岁起，他至上海《时务报》馆充书记校对，并在罗振玉主办的东文学社学习。一九〇〇年秋，在罗振玉资助下前往日本留学，但在东京仅待四、五个月就因病归国。此后在罗振玉推荐下执教于南通师范学校、江苏师范学堂。一九〇七年，由罗振玉推荐，王国维到北京任学部（教育部）总务司行走，兼图书馆编译、名词馆协修，《人间词话》即写于此时。一九一一年辛亥革命后，王国维随儿女亲家罗振玉流亡日本，寓居京都，从此以前清遗民处世。一九二二年受聘北京大学国学门通讯导师。一九二三年，应逊帝溥仪征召，为南书房行走。一九二五年，任清华学校国学研究院导师。一九二七年六月，王国维留下“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的遗书，投颐和园昆明湖自尽。正值人生学术鼎盛之年，他怀着满腔孤愤毅然离去，留给世人永久的遗憾。
　　王国维一生学无专师，自辟户牖，而成就卓越，多有创新，在哲学、文学、戏曲、美学、史学、古文字学等方面均有深厚造诣，而最享盛名的便是文学批评著作《人间词话》了。
　　表面上看，《人间词话》与传统的诗话、词话一类作品之体例格式，并无显著的差别，实际上，它已初具理论体系，体现了现代的审美意趣和批评精神，是一部承前启后，融会中西的作品。在词论界，许多人把它奉为圭臬，把它的论点作为词学、美学的根据，其影响极为深远。
　　《人间词话》的核心理论是“境界说”，即“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王国维根据其文艺观，把多种多样的艺术境界划分为三种基本形态：“上焉者，意与境浑；其次，或以境胜；或以意胜。”他比较科学地分析了“景”与“情”的关系和产生的各种现象，在中国文学史上第一次提出了“造境”与“写境”，“理想”与“写实”的问题。
　　《人间词话》问世后，得到很高的评价。如朱光潜在《诗的隐与显——关于王静安的《人间词话》的几点意见》一文中说：“近二三十年来，就我个人所读过的来说，似以王静安先生的《人间词话》为最精到。”翻译家傅雷说：“中国有史以来，《人间词话》是最好的文学批评，开发性灵，此书等于一把金钥匙。”
　　《人间词话》篇幅不大，看似浅淡，却内涵丰厚，意味隽永，值得反复品读。对于我们欣赏古典诗词、提升文学素养来说，是一本不可多得的好书。
　　此次出版，编者特意在书后附录《人间词话》手稿及清人舒梦兰的《白香词谱》。从王国维手稿中，我们可以看到他的编写修改过程，窥见他的词学发展轨迹，真切体味他的学术趣味。而《白香词谱》是一本流传甚广的词学入门读物，收录了一百个词牌格律，有兴致的读者，可以学着填词，试试自己的才情。希望这个版本能得到读者的认可和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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