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2024-12-19
★反乌托邦三部曲的源头之作,反极权政治的经典之作,曾被作者的祖国——前苏联封禁达六十多年。
★《我们》1994年获普罗米修斯奖的“名人堂”奖,希区柯克的悬疑故事《谋杀1990》就换骨于《我们》。
★作者与高尔基同为20世纪20年代前苏联的文学导师,高超的文学表现手法对后世的影响很大
★ 国内的精装插图收藏版,图片多、精美,堪称关于作者和作品丰盛的图片盛宴。
★译本佳,出自台湾勤奋译者赵丕慧之手
★出自美国知名设计师之手的15幅精美插图和封面创意。
焚书年代的文学珍品!可观照现实、启迪思想,值得反复品读,时隔半个多世纪依然具有强大的现实影射力!
札记一
提纲:
一份公告
最睿智的线条
一首诗
今天《一体国官报》刊登了一份公告,我把原文转录如下:
“整体号”再过一百二十天即打造完成。第一艘“整体号”升入太空那历史性的一刻即将到来。一千年前,各位英勇的祖先征服了整个星球,建立了一体国的权威,而在今天各位则是要成就更辉煌的丰功伟业:有了这艘喷火式、电动、玻璃材质的“整体号”辅助,你们将解出无穷的宇宙方程式之谜。你们将征服其他星球上的未知生物,他们可能仍处于原始的自由状态中,为了他们着想,你们会为他们戴上理性之轭。万一他们不了解我们为他们带来的是经过数学方法计算毫无瑕疵的幸福,那么我们就有责任来强迫他们享此幸福。但是在诉诸武力之前,让我们先试试语言的力量。
因此,以造福者之名,我们向一体国全体号民宣布:
凡自认有文采者,都必须撰写论文、颂诗、宣言、诗歌或其他作品,颂扬一体国之壮丽雄伟。
这些作品将会是“整体号”载运的第一批货物。
一体国万岁,号民万岁,造福者万岁!
转录这份公告时,我觉得双颊滚烫。不错,是要解开宇宙方程式的答案。不错,是要拉直野性原始的弧,拉成一条切线——渐近线——一条直线。因为一体国的线就是直线,伟大、神圣、精确、睿智的直线——所有线条中最睿智的一条线。
我是D-503,“整体号”的建造人,一体国众多数学家之中微不足道的一个。我的笔向来写的是数字,对于创作母韵及节奏十分陌生,因此我只是尽量记下我的所见所闻,说得更精准一点,是记下我们的想法(一点也没错,我们,就让我这本札记叫作《我们》吧)。不过既然这本札记是衍生自我们的生活,衍生自一体国数学上完美生活的产物,无论我的意愿或是文采如何,它难道不能就是一首诗吗?可能的。我相信,我也知道。
我一面写,一面感到脸颊热辣辣的。这感觉必然就像是女人第一次感觉到她的腹中有了眼睛还看不见的小人儿在脉动。那是我,又不是我,而且在漫长的几个月中,我必须要用自己的生命、自己的鲜血来滋养它,然后再痛苦地从自己的体内撕扯出来,把它奉献在一体国的脚下。
但是我准备好了,就像我们每一个人,几乎每一个人。我准备好了。
大家读
先知先觉的魅力
止庵
扎米亚金是个不合时宜的人。对此他自己也明白——一九三一年去国前,在给斯大林的信中就说:“我知道,我有一个使人感到非常不愉快的习惯,我不会在特定的场合说似乎对自己最为有利的话。但是,我相信我说的的确是实话。”他的《我们》完成于一九二一年,同为“反乌托邦三部曲”,比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大约早十一年,比奥威尔的《一九八四》早二十七年。不合时宜不一定是先知先觉,然而先知先觉往往不合时宜,至少扎米亚金是如此。
不过现在我想到另外一个问题:一旦时过境迁,不合时宜是否仍算回事;所见习以为常,先知先觉还有没有意义?扎米亚金这类作家有可能落入自己预先设下的陷阱,从而隐退于文学史乃至一般政治史或社会史之中。使昨天的读者骇怪不已的东西,今天也许无人再感兴趣。当然他在文学史上的地位无可置疑,而这地位多少是由其所发挥的特殊影响奠定的:在西方,如前所述,扎米亚金启发了一些与他同样具有时代敏感性的作家,他们写下的是真正意义上的“二十世纪之书”;在前苏联,扎米亚金与高尔基同为二十年代的文学导师,其门徒包括著名的“谢拉皮翁兄弟”作家群,就中左琴科、卡维林、费定等人的作品为我们素所熟悉。然而写《我们》的扎米亚金今天可能面临的处境,也许比他的学生困难得多:他们从他那儿学到的是写作技巧,而很少像他笔下那样关乎政治。把《我们》单单看作一部政治小说,没准儿就此把它匆匆打发了事。
以上所说用北京话讲是“逗闷子”,不如趁早交代清楚:此种问题在类似作家那儿或许存在,与扎米亚金则毫不相干。我接触“反乌托邦三部曲”是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思想上受到它们很大影响;但是当时就感到《我们》与另外两本有所不同。这回要写文章,不敢仅凭记忆发言,把扎米亚金作品的所有中译本一概找来读了,愈加坚信此点。《我们》是作者最重要的著作,也的确算得一部政治小说,然而其价值却不是区区政治小说所能包容得了的,依旧引人入胜,魅力经久不衰。何以至于如此,正是扎米亚金作为一位文学大师的本事所在,所以我们前面讲的那些也就不算多余。
我说“扎米亚金作品的所有中译本”,其实不过区区三五种而已。除去重复的不算,长中短篇小说共计十篇,此外还有些论文和回忆录等。虽然离齐备相差甚远,但大致能体会到作者一贯关注的主题所在。这用阿格诺索夫主编《二十世纪俄罗斯文学》的话说就是:“尽管扎米亚金的作品各不相同,作者创造的封闭的艺术空间始终未变。这个空间对作家来说,就是他那时代的世界模型。在这个世界中,人的地位取决于他是否有能力战胜封闭性,战胜自身兽性的、鄙俗的东西,冲向自由精神的广阔空间。”从《在那遥远的地方》(一九一三年)到《岛民》(一九一七年),再到《我们》,这个“封闭的艺术空间”从某一特定区域逐步扩大至全世界,最终涵盖了整个人类的境遇。
将上述三部小说对比地看,作者越来越强调的是“世界模型”形成中自发性的人为因素。《我们》开头所引“公告”中说:“万一他们不了解我们为他们带来的是经过数学方法计算毫无瑕疵的幸福,那么我们就有责任来强迫他们享此幸福。”“乌托邦”何以成了“反乌托邦”,正是因为有人预感到此种看似美好的愿望之中潜伏着危险性,继而这一预感不幸地成为现实。人类总想建立好秩序,建成的却都是坏秩序;或者说,好人构想秩序,而坏人付诸实施。然而对于扎米亚金来说,我们生存于“世界模型”之中,它却并非仅仅在一己之外存在。
《我们》采用D-503的第一人称叙述方式,“世界模型”首先呈现为“我”的思想,即便“我”一度为试图反抗这一秩序的I-330所吸引,甚至多少参与了她的行动,却始终不曾从根本上质疑“世界模型”的合理性,最终与大伙儿一起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切除想象力”的脑外科手术,乃是一种必然结果。扎米亚金把这称为“思想的熵”。他在《论文学,革命和熵》(一九二三年)这篇可以看作《我们》的主题阐释的文章中说,“科学、宗教、社会生活、艺术之中的教条化——这就是思想的熵”,而“异端是医治人类思想之熵唯一的苦口良药”。所谓“异端”,正是针对“世界模型”这一秩序而言,亦即“我”之于“我们”首先成为思想意义上的独立存在。《我们》是然而不仅仅是一部政治小说,要害就在这里。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初在列宁格勒(今彼得格勒)“艺术之家”举办的艺术性散文技巧讲座上,扎米亚金提到两种确定题材的途径:归纳法和演绎法。其一为“某些不起眼的而且是平平常常的事件或是人物,因为某种缘故激发了作家的想象力,成为他创作的因素”;其一为“作者首先提出抽象的主题思想,之后使这一思想体现在形象、事件、人物之中”。在他看来,后者“有危险性,它可能偏向公式化的形式”,“通过这一途径创作的题材很少能以完美无瑕的形式表现出来”。(《论题材和故事情节》)这番话几乎说在写作《我们》同时,该书也很容易被看成此类作品,然而它的确“完美无瑕”。这使我们想到扎米亚金说的:“作家的才华就在于正确地一反常规地去创作。”(《论文学,革命和熵》)无疑他做到了“正确”,然而是怎么“一反常规”的呢?扎米亚金谈及《岛民》时说:“我不得不时常重现自己,重新出现在自己的作品中,重新再现自己的感受,这是因为这些感受对我再熟悉不过了,而且创作的材料也谙熟于心。”(《论语言》)《岛民》一般被视为《我们》的雏形,两本书写法并不相同,一是寓言化的现实,一是现实化的寓言,其间有一点则是相通的:我们阅读时虽然在观念上受到震撼,观念在作品中却呈现为感受,真正震撼我们的正是切身感受。感受的真实实现了本质的真实,或者说,作者借助归纳法成功了演绎法。在《我们》中,从来就没有什么是抽象的,——好比小说中所描写的那样:“清晰无比地听着你的思想金属似的嘀嗒声。”一切都那么具体,简直活灵活现。
话说至此,可以回过头去讲《我们》的魅力所在了。不仅在于其深刻性,而且在于承载这一深刻性的艺术形式始终保持着充实饱满状态。虽然框架和事件都是虚构的,但是作者写来真有如生息其间,无不体会入微,无不有所触动。另一方面,在所有具体之上,作者显然不乏他的整体审视。对他来说,形而上的也就是形而下的,不过分别从宏观和微观的角度去看就是了。这大概该说是一种“冷静的疯狂”罢。我们由此想到扎米亚金曾经深受影响的果戈理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也许可以归为俄罗斯文学传统的深厚禀赋;而他不过是在最不容易处理的政治小说的形式中,把这种禀赋发挥到极致,从而超越了这一形式。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是一部可一而不可二的作品。
上述反差还可以追溯到作者的特殊身份——他同时还是一位杰出的造船工程师,因此对于“数学般准确无误”特别敏感,大概从中体会到某种被无所限制地纳入秩序的趋势,而他称之为“熵”的我们思想的危险性正在于此。不妨说作为科学家和生活在那个特定环境中的人,他看到了什么;作为伟大的文学家,他这样去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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