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2024-12-24
在波士顿大学,两位当代重要的东欧流亡作家索尔·贝娄与诺曼·马内阿之间展开了一场对话,内容涉及贝娄的家庭、成长、信仰、犹太人的美国化,以及创作、阅读、爱情、友情等诸多方面。某种意义上,《索尔·贝娄:在我离去之前,结清我的账目》成为了一部索尔·贝娄自述的珍贵个人传记。
两位背景相似、惺惺相惜的犹太作家在长达6个多小时的对话中,《索尔·贝娄:在我离去之前,结清我的账目》回顾了贝娄作为犹太人与移民两重身份在美国的经历、创作与犹太家庭生活,以及美国街头经历,留下了一组生动而珍贵的时代剪影。
诺曼·马内阿(Norman Manea),1936 年生于罗马尼亚的布科维纳,五岁时随家被遣送到特兰西瓦尼亚集中营。1986 年,离开罗马尼亚前往西柏林,后定居于美国纽约至今。马内阿是当今世界上被翻译得最多的罗马尼亚作家,被认为是诺贝尔文学奖的有力竞争者,曾获意大利诺尼诺(Nonino)文学奖、西班牙《前卫报》最佳外文著作奖、美国全国犹太图书奖、美国麦克阿瑟天才奖、法国美第奇外国作品奖、德国奈莉·萨克斯文学奖等。
★贝娄以汉娜·阿伦特可能无法想象的方式,设法坚持了犹太人生活和美国街头生活。
——诺曼·马内阿
★这一代美国作家中,贝娄是吸收传承了整个欧洲经典遗产的人。
—— 克里斯托弗·希钦斯,《争辩》
★在贝娄的都市世界中,犹太精神找到了自己新的、自由的、美国的声音,找到了其新的安宁与新的不安,找到了一种新的幽默、新的悲哀,最后,还找到了一种亘古未有的方式,提出生活中无法解答的问题。
——诺曼·马内阿
★贝娄会不顾政治正确或者当下潮流说出他的想法,而这些想法,至少在文学范畴上,时常有对女性主义、黑人作家和后现代艺术家激烈的探讨。
——《纽约时报》
有关索尔·贝娄的一些思考
诺曼·马内阿
我第一次见到索尔·贝娄是在20世纪70年代末的布加勒斯特,那是在一次罗马尼亚作家协会举办的小型官方集会上。我们的社会主义民主体制需要几个罗马尼亚犹太作家来迎接这位著名的美国犹太作家。我已经通过罗马尼亚语和法语译本了解了索尔·贝娄的书籍,而且我甚至还就他的“都市世界的强大原创性”写了点儿东西,在他的都市世界中,犹太精神找到了自己新的、自由的、美国的声音,找到了其新的安宁与新的不安,找到了一种新的幽默和一种新的悲哀,最后,还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提出生活中无法解答的问题。索尔·贝娄在《系主任的十二月》中做了敏锐描绘的罗马尼亚那段时期的阴郁之气很快便在那间宽敞而优雅的官方会议室中变得明显起来。出版了《洪堡的礼物》(Humboldt’sGift)的罗马尼亚译本的罗马尼亚出版商,带着只有他一半年纪的那种人的雀跃活力站起身,让那个古老的话题起死回生:“谁是你的后台,贝娄先生?”春日明媚的阳光立即被我们对之耳熟能详的“正午的黑暗”压制下去。听众中没有一个人会在把握那个有关罗马尼亚的被挑选出的(且必然是犹太人的)恶魔的、并非过于微妙的问题方面觉得吃力。不过,我们的嘉宾带着他那持怀疑态度的、温和的微笑,以及他那优雅的礼貌,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位讯问者的进攻。“谁给了你那个大奖,贝娄先生?谁是你的后台,索尔·贝娄?”那个罗马尼亚知识分子重复道。但贝娄仍旧保持着微笑和礼貌,由着性子慢吞吞地给我们讲了两个有关赢得诺贝尔奖的私下影响的小故事。
第一个故事说的是位芝加哥的警察,多年来,他每天都在贝娄所在街道的街角处问候贝娄。没有意识到诺贝尔文学奖的颁奖典礼已经举行过了的他像往常一样,向贝娄送上同样简单而友好的、习惯性的问候。“早上好。”“早上好。”
第二个插曲属于作家的一位高中时期的朋友,贝娄有几十年没有见过他了。在出人意料地于芝加哥的大街上与贝娄邂逅时——也是在贝娄从斯德哥尔摩返回之后——贝娄欣然地听着有关他们的校友的消息,也听着那位朋友自己的消息。最后,朋友想起要表示一下自己的好奇心:“还有你,索尔,你靠什么维生?你怎么挣钱?”
在令人不快的问题的穷追猛打下,优雅、热忱、超然的索尔·贝娄并未展现出他在访问期间所感觉到的不适,但他与某些罗马尼亚熟人讨论过这事。“他经受住了一种精神错乱……他相信,在大街上总有人在跟踪他,到处都有窃听器。”他的罗马尼亚翻译安托阿内塔·拉利安(AntoanetaRalian)于2000年的《文化观察》(ObservatorulCultural)这本重要的罗马尼亚文化周刊上说,“当他看到,在他所住的地方,他们将枕头放在电话机上,全程都开着收音机,以便谈话不会被警察的窃听装置所记录时,他完全被震惊了。”
我与索尔·贝娄的第一次交谈不是在布加勒斯特,而是1992年在纽瓦克,那是在由《党派评论》(PartisanReview)所组织的有关东欧的作家会议上,贝娄在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一直与该杂志联系密切,此后也偶有联系。在我看来,他似乎冷淡疏远,且困惑不安。我猜,我的罗马尼亚身份不是个向他引见我的有益理由,我的有关米尔恰·伊利亚德的文章《受到福佑的过失》(FelixCulpa)也不是,因为在文中,我提出了一个一直是朋友的人的令人不安的问题——马泰·卡利内斯库(MateiCalinescu)教授曾经对我说起过他与贝娄、他的罗马尼亚(那时的)妻子亚历山德拉(Alexandra)以及克里斯蒂内尔(Christinel)和米尔恰·伊利亚德一起在芝加哥度过的感恩节。
不管怎样,因为我们的早餐仅限于交谈,所以在我们告别后,我并没有使用他给我的电话号码,我们的亲密关系是在接下来的数年间慢慢地、一点一滴地产生的,我想,这得感谢某些共同的朋友。
他后来邀请我们,即塞拉(Cella)和我,到他位于佛蒙特的避暑别墅过夏天,就是在那两个连续的夏日里,我们对彼此的了解逐渐深入起来。早晨,他身穿T恤衫和有许多口袋的牛仔裤,头戴有着长长的蓝帽舌的棒球帽;傍晚,在小厨师(LePetitChef)餐馆(他是那里的贵宾之类的人物),他显得优雅而古怪,穿着粉色或红色衬衣,打着设计独特的蝴蝶结领带。他有着一种自然而开放的风度,绝不自命不凡或装腔作势。他看上去就像个农夫,或是旧贵族,或是一个正在度假的艺术家。
他向我问起巴德学院(BardCollege),他年轻时曾在那里教过书,与朋友拉尔夫·埃利森(RalphEllison)住在一起,后者本身是某种文学“贵族”,像贝娄一样,具有朴素的社会出身。他知道汉娜·阿伦特埋葬在巴德,但不欣赏她。“因为海德格尔的缘故,她的一只脚在纳粹那里,”贝娄回忆道,“另一只脚则在共产主义那里,因为她的第二任丈夫布彻尔(Blücher)的缘故,他是巴德的哲学教授。我相信,他一直是德国共产党的领导人。她对此向来只字不提。她知道得太多,她逃避忏悔。”
当贝娄作为一位年轻作家在巴德任教时,他很快便陷入了与一群老派的文学教授、“伟大文学”的热烈守护者和多疑的现代作家的冲突之中。当时风头正盛的贵阁名媛是厄玛·布兰德斯(IrmaBrandeis),她是意大利语系的系主任,是位翻译家,据说还是蒙塔莱(Montale)的前情人。她具有得之于“古典的”坚守信念的张扬个性,在才智上颇具进攻性。年轻的贝娄自然发现自己身处反叛者的阵营,但仅仅几年后,他已明白,年轻人的“革命”很少会遵守其诺言。
数十年后,在准备《口无遮拦的人》(HimwithHisFootinHisMouth)这篇故事中描写其疲惫的感伤时,贝娄打电话给巴德的校长里昂·博特斯坦(LeonBotstein),抱怨说自己再也想不起来厄玛·布兰德斯的声音了。里昂邀请他参加一次厄玛也将到场的特殊晚宴。那是个友好和睦、令人愉快的夜晚,充满有趣的回忆。晚宴结束时,贝娄宣称,他重返巴德,不仅是为了回忆起另一段时光的氛围,而且是为了就他与厄玛·布兰德斯夫人间的冲突而当众请求她的原谅,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了解到,他站在了错误的一边。
我本人已经在巴德生活了十多年,就在厄玛·布兰德斯以前住过的平房“最小值住屋”(CasaMinima)中安了家。现在,我知道像《赫索格》(Herzog)和《雨王哈德逊》(HendersontheRainKing)这样的小说是如何将招待了我的学院与作者所熟知的空间和时间捆绑在一起的;我在我已谙熟到有时仿佛是在回忆我自己失去的布科维纳(Bukovina)时光的区域,发现了有关他在当地生活的逸事。
然而,在我们于佛蒙特的对话期间,我并不坚持要求排练过去的巴德时光。我更感兴趣的是,了解小说家对当前的看法。按照贝娄所言,现代纪元似乎至少印证了马克思的一个预言:人将战胜自然。贝娄似乎完全未受到这一“进展”的魅惑。当然,他承认,在医学、供给穷人、即时通讯、从一个地方至另一个地方的轻松游走等方面,人类已取得了巨大的进步。不可避免的是,某些价值观丢失了,改变了;出现了新的价值观和准则。但贝娄依旧会例行提及某些似乎已经丧失了的根本性的东西,某些在他的小说中不仅有影射而且固执地加以强调的东西。据说沉降于贝娄小说之核心的东西是对美国社会中的野蛮的实用主义的依赖,是陈腐或平庸的话语以及对流言蜚语的喜爱。这些内容也常常在他的谈话中被提起。他说,谁会怀疑,一个像他本人那样的作家有时会被列在“反动分子”之列?
他向我保证,即使在当今的市场中,他的书的每个美国版本照样会售出60000—70000册。他仍旧会收到许多读者来信,其中有一些是反犹太人的。尽管如此,尽管陈腐,尽管流言蜚语满天飞,贝娄仍保持了适度的乐观主义。他希望,美国人的常识也许会抵御目前极度愚蠢的公众生活和政治生活。他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他秉性多疑,且与日常环境保持了清晰的距离。最终,在耄耋之年,他甚至为自己找到了一位年轻而理想的伴侣。她聪慧、文雅,完全献身于自己的丈夫。
1978年我在罗马尼亚作家协会见到他时,我问贝娄,他是否会在赫索格和洪堡之间做出选择。一方是理性主义的、人文主义的、沉思默想的知识分子,另一方是该死的、事事走极端的天才艺术家。“难以回答的问题。”他答道,并补充说,他觉得两个人物都颇具吸引力。
1999年,我在美国再次问了这个问题,这让他想起了在布加勒斯特的会见。我补充说,我有种印象,觉得在这些年里,他已变得与艺术家亲近起来,他已产生了对知识分子的基本不信任感。
“也许是吧。我没想过这个。我不习惯于思考此类问题。这些是理论家感兴趣的问题,但其他一些事情会驱使你。定义你是谁:一位知识分子还是一位艺术家?它引发的思考是,谁其实更加天真,是知识分子还是艺术家?我从未得出过结论。我甚至不肯定,保持天真是否是种罪恶。也许这个问题会导向某个严肃得多的事情。”
在我们最后的会面中,索尔可能显得疲倦或冷淡,并会突然清醒过来,因某个微小的挑衅或机智的片段而突然活跃起来。在2002年第92街希伯来青年协会为他举办的阅读会之前,我们与他共坐在一间奢华的西中央公园公寓中,那是在为他而举办的一个聚会上。但大多数其他客人都对他漠不关心,而全神贯注于那一天的流言蜚语。贝娄心不在焉地独自躺在沙发上,像一个没有人再多加注意的老祖父,他时不时地愉快地观察着自己两岁半的女儿,她不知疲倦地从一个角落跑向另一个角落。然而,当菲利普·罗斯(PhilipRoth)出现,并用古典的中世纪英语诗句问候他时,他立刻清醒过来。他用另一些摘自《坎特伯雷故事集》(TheCanterburyTales)中的诗句做出回应。他们进行了约十分钟令人称奇的、兴高采烈的诗歌背诵竞赛。两位参赛者旗鼓相当,谁也战胜不了谁。我大吃一惊。
“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聪明的男孩总是这样,”菲利普说,“难道你没有背诵过重要的罗马尼亚诗歌吗?”
是的,在上高中时,我曾赢得过一些背诵罗马尼亚诗歌的非正式比赛。
第二部分“在写作中,我的工作是做我自己”
马内阿:我们正在讨论意识形态与艺术之间的联系,信仰与艺术良知之间的联系。我很想说,对于一个像你这样的作家,重要的事是艺术调节歧义性的方式。你坚持把歧义性放进来的方式。
贝娄:谈论它、理解它会很困难。我不得不想一想这个问题。
马内阿:是的,因为你在小说中所知道的事不一定是一个问题的答案。
贝娄:是啊,我有答案,然后我也有问题,我的意思是:我从之前的某时起,已不再寻找定局,寻找最终的解决之道。我似乎相信那些我从来不知道我相信的东西,这些是无论我喜欢与否都至关重要的东西。所以它不再是一个我对之进行推理的问题,而是我与之共生的问题。你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你不再努力使一种立场尽善尽美,而是正在容忍你不知何故就是无法摆脱的秘密偏好或秘密的解决之道。你将永远无法摆脱。你现在知道了那一点。
例如,我不再与自己辩论有关对上帝的信仰。它不是一个真正的问题。真正的问题是,所有这些年来,我真正的感觉是什么,而所有这些年来,我一直信仰上帝;事情就是如此。你会拿它怎么办?所以,它其实不是个有关将自己从约束中解放出来的智力问题,它首先是个有关试图决定这是否是种束缚然后接受你所相信的东西的问题,因为那就是你至今能做的一切。
马内阿:是的,我想这正是我们面对死亡这个极其不可抗拒而又无法解决的话题时的状况。卡内蒂(Canetti)过去常说,在他看来,死亡是人每天都得面对的敌人——真正的敌人,他一直对它怀恨在心。我知道,你思考过很多有关来世的问题。也许不是作为艺术家,但我知道,你一直在解决这个问题,即死亡的意义。
贝娄:是啊,它迫使你要严密关注它,不是吗?我现在更倾向于跟着我真实的感觉走,而不是跟着我的思想走。人生短暂,时至今日,我觉得我不能靠着理论问题到处招摇撞骗。
马内阿:假如我们接下来回到写作、回到你的想象是什么上……
贝娄:我没有对作家的特定想象。我要告诉你我一直以来是什么样子,从我睁眼看这个世界起,我便对它对于秩序思想的控制有了印象,那种秩序思想其实不会对所有人起作用。对于这其中的任何一种情况而言,更为根本的都是一种很难与任何人交流的独一无二的观点。当我还是个孩子时,它足够简单:这个人有副深沉的嗓音,一个尖尖的鼻子,他歪戴着帽子,牙齿稀疏,等等。你将它们全都放在一块儿,那就是这个人,他是这一个和那一个要点的整体结合,这些要点要么是他的嗓音,要么是别的任何东西。
这种直觉的知识是孩子气的,但它并未随着孩子而消失不见,它会持续下去,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样。在某种重要的意义上,这是真的,而假如它不是真的,人们就不会对你正在写的东西有任何的关注。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对于所有人而言,它都不可避免地是真的。这也就是这种现象学、你个人的现象学使你成为一个艺术家的秘密原因。你对它无能为力,而思考它并不会有多大的帮助,因为它是对起源的思考——好吧,那不是我的工作。我的工作是做我自己。在做自己的过程中,我正在成为这样一个简单而重要的现象学家。
至少,这是我的方式——我现在正在结清账目,在我离去之前——这是我解决这一特殊问题的方式。这是成为一位艺术家的意义所在。首先,你看到了你以前从未看到过的东西;你睁开眼睛,那里就有个世界,这世界是个非常奇怪的地方,对于它,你有自己的版本,而非任何别人的版本,而你会忠于你的版本以及你看到的东西。我认为,从个人意义而言,那是我成为作家的根源所在。你完全知道我的意思是什么。
马内阿:是的,我希望我知道。我知道,神秘依旧存在。有那么多的著作和冒险——我也指精神冒险。不过,当我们读你的著作时,我们有种这样的感觉:神秘、奇迹依旧存在。
贝娄:我相信是这样。我不打算太多地谈论它,因为它是大家都不大想孤立来谈的话题之一。
马内阿:作为作家,你被呼吁采取一种道德的立场,一种开放、公开的立场,然后再返回到你的写作之中,这是十分困难的,不是吗?这好几次发生在我身上,结果,我无法回归真正的小说,因为我深陷在立场选择之中。我非常不喜欢这样,从公众人物转向总是要回归歧义性的作家……
贝娄:这个嘛,这无疑是对的,即你不得不过着双重生活,就此而言,也许是种四重的生活。我对此心知肚明,因为我每天都在经历它,正如你一样。我认为,在我生命中的某个特定的点上,我变得非常固执。我知道什么对继续当一位作家而言是不可或缺的,不会让任何事来干扰它,这与其说是为了我自己的缘故,不如说是因为我觉得应该那样玩游戏的缘故,于是对于此,我变得非常固执和任性,在我有其他选择时,偏偏将它们抛在一边。
马内阿:是的,但是你也会时不时地采取一种刺头的、并非总那么令人自在的立场。
贝娄:没错。
马内阿:而你要应对由此带来的后果。你是怎么应对它们的?
贝娄:尽力而为吧。你知道,我一直处于一种防御性的立场之上,捍卫真正重要的事,当人们把枪口对准我时,我会做出让步。我之所以能够时不时地做出让步,是因为这样做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马内阿:但当你做出让步时,势必会造成损失,所以大家都宁可不做让步。让步是你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我明白,你后来从芝加哥搬到波士顿,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这样一种后果。你不得不离开自己热爱的城市,在这个城市中,你本是重要的文化财富,而在某一个时刻,你觉得必须离开。它不像我离开罗马尼亚那样艰难,但你依旧会觉得,你是被迫的。你怎么应对它?
贝娄:让我们依照我提供的理性化状态行事。当人们问我,为什么你要离开芝加哥时,我说,因为如今只要我沿街而行,我就必须思考我的死亡,所以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我在这里有个女朋友,或是到那里去参加个聚会,或是到那里参加一次会议,等等。大多数我知之深爱之切的人都离世了,而我不想占领一块墓地。那就是你开始有的感觉。还有另外一个角度,也就是说,我已变成了市里面的一个文化大亨。我其实不想扮演那个角色。我认为,这其中有某种非常恶劣的东西在。我不想被我看不上眼的人膜拜,我就是不想玩他们的游戏,因为在任何程度上,我太了解他们了。于是我想,让我们列一个新的人物表。我前往波士顿,我们得再试一次。好吧,一些发生在芝加哥的事情也在波士顿发生了,所以你复制了环境,但不管怎样,时至今日,你觉得轻松了一点儿。我说的轻松是比喻意义上的轻松。你丢掉了你的一些道貌岸然之举。
马内阿:所以,你所做的这个决定不是出于你在芝加哥最后几年中所遭遇到的敌意?也许我错了。
贝娄:这个嘛,是的,是这样……数十年来,一而再再而三地循环往复。最后你厌倦了,于是,假如你不能彻头彻尾地改变你的生活,至少你可以改变你的环境。
马内阿:大体上看,波士顿是否对你自己有益?
贝娄:是的,我很喜欢波士顿。它让我想起了我六十年前常常过的那种生活。难以形容。
马内阿:难道它不是也更欧化一些吗?
贝娄:我想是的,但芝加哥也很欧化,以一种大相径庭的方式。它是农民的欧洲,芝加哥有很多的农民。
马内阿:你不是其中之一。
贝娄:不。犹太人不擅长当农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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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分不错哦,速度快,包装好,正在读,应该不错~
评分《新白娘子传奇》里,碧莲曾经跟天不怕地不怕的戚宝山说:“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宝山偏不信邪,开了个豆腐店起早贪黑卖豆腐,才真正尝到了人间百味。所以,看到小津安二郎说自己是只会做豆腐,不会做咖喱饭和炸猪排的人的时候,我认为他并不是在自谦,相反的,他是在表达做豆腐的辛苦。 若在现在苛刻的评论家眼中,小津战后的导演生涯,简直可以用“毫无突破”来形容。他热衷于反复拍摄同一个题材的作品,视角永远局限于战后日本的普通家庭,很少有外景,基本上所有的故事都发生在十叠大小的空间里。所试图展现的主题也大致统一,即描写传统的家族制度和家庭观念是如何在崭新的时代中显得不合时宜,进而走向分崩离析的。他甚至不在意自己重复自己,光是“送嫁”这一个题材的电影,他就先后拍了《晚春》、《秋日和》及《秋刀鱼之味》三部。然而,就是这样近乎偏执的专注,才将他做豆腐的技艺发挥得淋漓尽致,成为国际影坛公认的大师。 如今的豆腐界,可以说是一团乱象。有的人呢,连最基本的白豆腐还没做好呢,就想着一天换一种花样,今日做豆皮儿,明朝做豆干,美其名曰“挑战不同类型题材”,结果做来做去基本功都不过关;有的人呢,自知技不如人,于是便投机取巧,成日想着标新立异来讨好顾客,什么彩虹豆腐、水果豆腐纷纷出炉,可是人们尝个新鲜之后,还是怀念最普通的豆腐的味道。拍电影和做豆腐是一个道理,想要做出人们心目中最好吃的豆腐,从来都没有捷径可走,它首先需要你拥有良好的味觉,知道什么才是最能打动人的豆腐;其次,它需要日以继夜的锤炼,寻找最适合的豆子、一点点改进软硬的比例,反复尝试点卤的技巧。最后,练就只属于你个人所有的,独一无二的做豆腐技巧。 说起来简单,可是现在能坚持去那么做的人,真是少之又少。 无论是之前出版的唐纳德•里奇所著的《小津》,还是莲实重彦的《导演小津安二郎》,都向我们展现了一个被“半神化”的小津。而本书中小津却用朴实的语言,活生生的把自己拉下了“神坛”。他一一解释了那些他被神化的技法,例如有名的“离地三尺”的低机位拍摄方法、不采用淡入淡出的场景切换方法、在拍摄悲伤场景不做特写反而拉远的手法等等,只是他为了拍摄方便、画面好看而且刻意不遵循电影文法的表现。得知真相的我们也许会有大失所望的想法,却也因此感觉到拍摄电影并不是一件高深神秘的事情。而这也是小津的期望,他认为:“如果电影的文法真的是优异如自然法则那样的不成文的规定,那当今世界只要有十个电影导演就够了。”他认为,每个导演都应该表现出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真实感觉,而不应拘泥于任何文法。 同时小津还在书中展现了自己幽默风趣的一面,与电影中显露出的内敛敏感的气质迥然相异。例如他谈到自己是怎么当导演的时候写到,是他还在做助导的时候,有一次加班太饿了,他忍不住抢了本该要端给导演的咖喱饭,因而被厂长认为是个有趣的家伙,被委以重任;他更还在文章中撒娇,说自己“常露出酒窝自嘲……我这份可爱,在女演员中,尤其是中年组眼里大受好评。” 读来令人莞尔,更使我灵光一现,想起《晚春》里的一个场景:纪子因为舍不得鳏居的父亲不愿出嫁,对姑姑安排的相亲不置可否。而好事的姑姑担心的却是芝麻绿豆的小事,对方名叫佐竹熊太郎,她担心纪子不喜欢这个名字,担心大家成为一家人后不好称呼这位侄女婿:“熊太郎这个名字就象胸口长满了毛的感觉,我们该怎么叫他好呢?叫熊太郎的话就象在叫山贼,叫阿熊就象叫个傻子,当然不能叫他小熊,我打算叫他小竹。”让人好气又好笑,当时沉浸在整部电影的气氛中没做他想,如今想起来,这恐怕是小津为了抗议自己被人贴标签,特意加进去的细节,证明自己“其实是拍喜剧片出身的。” 小津和其他导演最大的不同是,他是一个在生活中和工作中都遵循“少即是多”(Less is More)原则的人,这是他做豆腐的筋骨,也是他做人的筋骨。当其他导演都纷纷给电影做加法,加入各种炫目的技巧和激烈的戏剧冲突的时候,他思考的却是如何拿掉全部的戏剧性,让演员以悲而不泣的风格去表演。本书中极为珍贵的一部分,是小津对拍摄风格和作品的自叙,他评价《秋日和》这部作品的时候,是这么说的:“社会常常把很简单的事情搅在一起搞得很复杂。虽然看似复杂,但人生的本质其实很单纯。……我不描写戏剧性的起伏,只想让观众感受人生,试着全面性地拍这样的戏。” 这大概就是他去除一切外在浮华,用最原始最本真的技法去做豆腐的初衷吧,这豆腐的余味果然很佳,持续了半个多世纪依然回味悠远,并有历久弥新、常看常新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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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分答案是:在中国搞性的研究,有一点冒险犯难的挑战感觉;有一点越轨犯规的淘气感觉;外加一点先锋前卫的叛逆感觉。然而真正的原因还要追溯到我生长的环境。我属于20世纪50年代出生、60年代进入青春期、70年代谈婚论嫁的一代人。那30年,“性”这个东西在中国是一个怪物。在所有公开的场合,它从不在场;可是在各种隐秘的地方,它无所不在。用王小波的话来说,当时的社会有“阳”的一面,还有“阴”的一面。人们在“阳”的一面是一副面孔;在“阴”的一面是另一副面孔;在“阳”的场合说一种话;在“阴”的场合说另一种话。而“性”这个话题绝对属于“阴”的世界。
评分856年,是第一部全面研究罗马共和国的专著。准确系统地叙述罗马从偏于一隅的弹丸小国如何一步步成为地跨欧亚非三州的帝国,进而由盛及衰的过程和原因。视野开阔,论证严密,可以说,这部巨著在涉及这一古代时期的各个领域都达到了百科全书式的广度。作品文笔洗炼,叙事生动,富于戏剧性,人物形象鲜明,具有很高的文学价值。蒙森用熟练的语言技巧,配以充满自信的学术知识,使罗马生动地跃动于读者面前。1902年,蒙森因这部专著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成为迄今为止第一位获得这一奖项的历史学家。该书也成为研究罗马史的权威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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