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推薦
“關鍵人物”叢書所關注的是來自藝術、文學、哲學、建築等領域的關鍵人物,他們的影響早已超齣瞭各自的專業領域,堪稱現代文化領袖,成為人類精神史的重要環節。
巴塔耶的創作和思想先鋒、犀利,是二十世紀法國思想界的旗幟人物。巴塔耶的人生串起二十世紀燦若星辰的法國思想文化界知識分子,頗多可觀之處。
內容簡介
巴塔耶是一個矛盾綜閤體。他與馬鬆、拉康、佩尼奧等人情真意切,卻與布勒東、薩特長期不和。他積極投身公共生活,卻是一個尼采式的離群索居者。巴塔耶與他所處時代的思想風潮激烈對抗,同時對這些思想的要義加以揚棄和改造。在藝術、文學、社會學、心理學、神學、經濟學等眾多領域,他都做齣瞭極其重要的貢獻,他對二十世紀哲學和文學領域的後結構主義革命的推動更是無人能及。
肯德爾將巴塔耶的生平和作品凝煉成一本簡明卻翔實的評傳,展現瞭這位爭議不斷的作傢同他的時代之間的張力,引人入勝。
作者簡介
斯圖爾特·肯德爾(Stuart Kendal),肯德爾現任教於東肯塔基大學。他撰寫瞭大量關於二十世紀中葉現代主義的文章,並且編譯瞭兩本巴塔耶文集:《非知識的未完成係統》(The Unfinished System of Nonknowledge,2001)和《人性的搖籃》(The Cradle of Humanity,2005)。
譯者姚峰,江蘇儀徵人,清華大學外文係博士,上海交通大學博士後,現任上海師範大學副教授,主要研究外國文學與西方思想史。
目錄
001 導 言 戴荊冠的耶穌畫像
011 第一章 遺 棄
027 第二章 嘗試逃避
043 第三章 暴力和尊貴
061 第四章 地下人
075 第五章 無限戲仿
097 第六章 異質學
119 第七章 糞便哲學傢
129 第八章 民主共産圈
155 第九章 危 機
175 第十章 反 攻
191 第十一章 阿塞法勒
207 第十二章 社會學學院
225 第十三章 戰 爭
237 第十四章 超越詩歌
261 第十五章 在超現實主義和存在主義之間
279 第十六章 大 全
301 第十七章 未盡之作
322 部分參考書目
326 緻 謝
327 圖片使用緻謝
精彩書摘
第一章 遺 棄
1913年,喬治·巴塔耶15歲時,他的父親發瞭瘋。 約瑟夫-阿裏斯蒂德·巴塔耶(Joseph-Aristide Bataille)當時患有梅毒。梅毒病是很久以前感染上的,也許在他放棄醫學研究之前,但肯定早於他把全傢從多姆火山區的比隆鎮(巴塔耶於1897年齣生於此)遷至他們現在居住的蘭斯。約瑟夫-阿裏斯蒂德在巴塔耶齣生前已失明,之後又癱瘓瞭十年多。疾病的後果令人傷心,卻是無法避免的。
約瑟夫-阿裏斯蒂德終日與一張椅子為伴,骨瘦如柴,蹣跚挪步時極為痛苦。數十年後,巴塔耶仍然記得父親“凹陷的雙眼、像餓鳥的長鼻、痛苦的尖叫、有氣無力的笑聲。” 他還記得這個老人的身體如何一步步每況愈下,雖然他想幫幫他:
讓我更難受的是看見父親很多次大便的情形……他從床上下來(這時我會上前幫把手),然後坐上夜壺,這個過程極其艱難,他身上穿著長睡衣,通常還戴著棉睡帽(留著灰白雜亂的八角鬍、很大的鷹鈎鼻、空洞的雙眼茫然呆滯)。有時,“電擊似的劇痛”讓他如野獸般嗷叫,伸齣一條彎著的腿,徒勞地想用雙臂抱住。
對巴塔耶而言,早年這幕排便的場景也在約瑟夫-阿裏斯蒂德“撒尿時的眼神”中有所反映、迴響和延伸:
因為他什麼也看不見,他的瞳孔經常嚮上呆滯地望去……他的眼睛空洞巨大,占據瞭鼻子兩側。撒尿時,巨大的雙眼幾乎神色全無,一副令人目瞪口呆的錶情。在隻有他能看見的世界中,能讓他略帶嘲諷且恍惚發笑的世界中,這是一種放任、僭越的錶情,令人目瞪
口呆。
我們可以想象這個男孩幫助一位痛苦的病人時的情景。年少的巴塔耶愛自己的父親,但成人後他發現這種愛並不自然:從最近研究的心理分析的角度思考,他認為多數男孩愛的是母親。 但巴塔耶的確愛父親,至少早年是這樣的,即便當時父親的身體每況愈下。
然而在當時以及之後的時間裏,巴塔耶一直受到恐怖的、反復齣現的夢和記憶的睏擾,其中有父親的“快樂”,還有他傢位於蘭斯市法布赫-塞艾斯大街65號那幢房子的酒窖。(需要注意的是,蘭斯是以酒窖聞名的城市:一座香檳之都。)巴塔耶在一些場閤提到過這個場景,但語焉不詳:哪一部分是他年少時的夢中遭遇,而哪一部分是來自記憶,無論是對年少時的記憶,還是來自年少時的記憶,抑或是最近的迴憶。在巴塔耶的生活和寫作中,虛構不斷在事實之上展開;確定無疑的真相卻飄忽不定。
我記得手裏拿著蠟燭,與父親一起下到酒窖。夢見一隻拿著燭颱的熊。孩提時代恐怖的蜘蛛等,使我迴憶起曾坐在父親的腿上,褲子被脫瞭下來。一種在極恐怖和極壯觀之間的搖擺不定。我看見他帶著苦澀盲目的笑容,張開汙穢的雙手放在我身上……我差不多三歲的樣子,赤身坐在父親腿上,陰莖充血,如同太陽……父親用手打我,而我看見瞭太陽。
在另一則文字中,父親成瞭掛著鈴鐺和彩色緞帶的熊,手中舉著蠟燭。酒窖的樓梯顯然很陡;黑暗和潮濕令人心驚膽戰;一座有蜘蛛和老鼠的房子。巴塔耶由這些記憶聯想起7月14日——法國國慶日——的煙花錶演和慶祝活動。
但究竟發生瞭什麼呢?喬治·巴塔耶的身體受到瞭父親的虐待?一次?還是經常?如果的確發生過,那麼他對此侵害作何反應?這樣的事情在他的作品中扮演瞭什麼角色?終其一生,巴塔耶既癡迷於可怕的性犯罪者(如戀童癖患者吉爾·德·萊斯[Gilles de Rais]),也同樣癡迷於遭受上帝蹂躪的聖徒。巴塔耶自己的色情想象——即産生瞭《眼睛的故事》(Histoire de l’oeil)這部可能是20世紀最偉大的色情小說的想象——最終會訴諸性侵和亢奮這二者的叛逆性融閤。但刻寫於這種虐待敘述中的屈服邏輯依然模棱兩可。一方麵,侵害者顯然是個怪物,一個放任自己原始欲望的怪物,而遭受侵害的少年明顯受到瞭虐待。另一方麵,侵害者顯然可憐而虛弱,少年則陷入其不能理解的快樂,不能自拔。
那麼還是要問到底發生瞭什麼?現有的證據並不充分,而且其中虛構內容太多,並不足以給約瑟夫-阿裏斯蒂德定罪。況且,所定之罪可能隻是可怕的屏隔迴憶(screen memory)而已。20世紀40年代,這些事情過去將近四十年之後,巴塔耶迴憶父親當時攀爬酒窖樓梯時非常吃力。而且在另一份記述中,巴塔耶迴憶父親一天從外麵度假歸來後對他錶示瞭“同樣的關愛”。 盡管——或許因為——巴塔耶在迴憶中一再提起並不斷重復父親的關愛,但他在意義含混的悲劇小說中隱藏瞭令人痛苦的情感。
1912年,巴塔耶突然輟學。那時他15歲,從來就不是個好學生。他很容易走神,同學也和他過不去。他不怎麼寫作業,筆記本裏都是亂寫亂畫的塗鴉;不停地塗改綫條、圖形和滑稽的輪廓。有一次,他整堂課都在用鋼筆給一名同學的襯衫上色。 13歲時,他問一個同學他們之中誰讀書最為懶惰。答案是他。可如果是全校呢?還是巴塔耶。 他聲稱自己“1913年1月差點被學校開除”。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飽受厭學的痛苦。” (多年之後的20世紀30年代,在亞曆山大·科耶夫講授黑格爾《精神現象學》的課堂上,他還打瞭瞌睡。 )
他終日獨自四處遊蕩,騎車穿梭在長滿葡萄的山林之中,感到之前對父親的感情已悄然變為“深深的、無意識的憎恨”。 他從未在任何地方解釋如何以及為何發生瞭這樣的變化。
就是那個春天,他的父親發瞭瘋。巴塔耶的哥哥馬夏爾(Martial)當時已搬到外麵居住,因此他的母親瑪麗-安托瓦妮特·巴塔耶(Marie-Antoinette Bataille)派他去請醫生。他很快就迴來瞭。醫生當然對這個精神錯亂的病人也束手無策,而巴塔耶的父親的確已無藥可醫。醫生剛跨進隔壁房間,約瑟夫-阿裏斯蒂德就在其身後高喊:“大夫,你跟我老婆上床完事兒後,告訴我一聲!”
這句莫名其妙的話刺痛瞭他的兒子。多年之後,巴塔耶寫道:“對我來說,那句話,瞬間消解瞭嚴格的傢庭教育所帶來的意誌消沉,無意中我突然産生瞭某種堅定的責任感:我在任何環境中,必須找到與那句話對應的東西。” 那句話帶有巴塔耶整個思想和風格中富於感染力的汙點:這使得一個瞬間與一個持久堅定的責任之間,一個無意碰到的偶然事件與一件必行之事之間産生瞭鮮明的對比;更重要的是,這是通過邏輯和視角的極端倒置發揮作用的(嚴格的傢庭教育中,什麼是令人意誌消沉的?)。一切都從此開始。
約瑟夫-阿裏斯蒂德的瘋狂控訴撕下瞭少年巴塔耶的麵具,撕下瞭仁義道德的麵具,撕下瞭父母和醫生臉上的麵具;這些象徵規範和權威的臉麵,受人尊敬和愛戴的臉麵。這句令人作嘔的話打開瞭一個無限自由的世界。從此之後,巴塔耶終其一生的必行之事,或曰他的職責,就是在所有情境中尋找那句話的對應之物:不僅在所有的故事和情色艷遇中,而且在所有的行為、所有的經曆、所有的詞語、所有的思想之中。原先高不可攀之物被拉下神壇,而原先為人不齒的東西被奉若神明。如此誤置滑脫成瞭所有經驗的特徵。他以類似的僭越、貶損和倒置看待生命中的一切:無盡的不閤常規、不停的反轉顛覆;不斷重復破壞律法的法則。
多年之後,巴塔耶在迴憶中談起他在青少年時代就意識到自己要緻力於建立一種自相矛盾的哲學,並將這種哲學付諸文學創作。 這個目標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式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地下人”就是一個“自相矛盾的人” ——因此也可能是不閤時宜的,因為巴塔耶是後來纔發現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而其思想根源是自己父親的話語。巴塔耶反復迴想父親失明的痛苦、有氣無力的笑聲和痛苦的嗷叫,他承認:“我想我願意成為他那樣的人!我如何纔能不去質疑這顯而易見的憂鬱呢?” 這個年輕人一度憎恨他曾經熱愛的父親,此時又開始認同父親,甚至認同他的墮落。
第二年10月,巴塔耶返迴瞭學校,這所男童學校在蘭斯以南26公裏,位於馬恩河畔的埃佩爾奈,這迴巴塔耶成瞭寄宿生。一年之內,他已經完成瞭高中畢業會考的第一部分,通過瞭所有羅曼斯語言考試,但沒有一門成績是優等。在學校的新朋友保羅·勒剋萊爾(Paul Leclerc)喚起瞭巴塔耶對於天主教的興趣。對此,巴塔耶的父母都無法相信:他的父親沒有宗教信仰,母親也不感興趣。 保羅·勒剋萊爾不僅是個“狂熱的天主教徒”,而且與蘭斯聖母院的呂鬆(Luçon)紅衣主教交往很多。
那個夏天,也就是1914年夏天,巴塔耶在這座教堂參加瞭彌撒晨課。這不是一個普通的夏天。曆史上最為血腥的一場戰爭正漸行漸近,無法避免。巴塔耶的哥哥馬夏爾已於7月應徵入伍。在呂鬆主教的彌撒晨課上,教堂裏擠滿瞭“準備從容赴死”的士兵。 巴塔耶後來說自己在1914年8月接受瞭洗禮,即戰爭爆發的那個月。
蘭斯立刻成瞭一個被包圍的城市:“它好像處於殉難的前夜。” 這句話齣自巴塔耶齣版的第一部作品。他應朋友邀約寫瞭一本小冊子,紀念這座教堂,小冊套用瞭教堂名——《蘭斯聖母院》。之後,這個概念反復齣現在他的作品中,即在戰爭中理解生命。 24年後,在另一場戰爭中,巴塔耶創作瞭《有罪》(Le Coupable)(Guilty),當時德國攻占巴黎,他被迫逃往齣生的地方。在《有罪》中,巴塔耶再次提到瞭“聖徒的生活”。 對於巴塔耶而言,戰爭預示著世界末日、人類難以想象的痛苦:與革命和宗教狂熱一樣,他認為戰爭為人類的想象力提供瞭最強烈的刺激。
9月5日到12日的這個星期,德國的轟炸摧毀瞭這座城市的很多地方,也幾乎毀掉瞭這座教堂。大多數窗戶被炸飛,部分磚石建築已垮塌,成瞭一堆破碎不堪的石塊。城市被占領後,德國人又將教堂付之一炬,但教堂並未完全倒塌。“今天,她在滿目瘡痍中站立著,殘缺不全,”巴塔耶於1918年寫道。
巴塔耶和母親跟著城裏的大多數居民一起逃走瞭。他這樣描述當時的場景:“逃亡者的車隊在侵略者的追擊下前行著,他們遭受的痛苦真是一齣人間慘劇;一輛接一輛的馬車上堆滿瞭傢具,而一傢一傢的人就棲身於傢具堆上;一路上,可憐的人們肩挑背扛,窮睏潦倒的慘相,如同絕望之人。” 約瑟夫-阿裏斯蒂德·巴塔耶因病重而無法逃走,難民們把他交給管傢照顧。
帕斯卡爾的故鄉——剋萊濛費朗——嚮南是裏翁埃濛塔蓋,這裏有一個中世紀的山村。母子二人與巴塔耶的外祖父母——安托萬·圖納德爾(Antoine Tournadre)和安妮·圖納德爾(Anne Tournadre)——生活在一起,避開戰亂的威脅。他們偶爾收到約瑟夫-阿裏斯蒂德寄來的書信,信中他聲嘶力竭,被當年就要降臨的死亡痛苦地摺磨著。兒子希望迴到病重的父親身邊。他哀求母親返迴蘭斯,但被拒絕瞭。即便德國人被趕齣這座城市後,她也決意不再迴去。巴塔耶對父親的思念與日俱增。在裏翁埃濛塔蓋狹窄擁擠、極其古老的灰石砌成的聖喬治教堂,他連續禱告數個小時,或者在鄉野和周邊的村莊遊蕩。他曾想過濛受上帝的感召,齣傢當個僧侶。
1915年,巴塔耶的母親突然間意誌消沉、痛不欲生,這種狀態間持續瞭幾個月的時間。把失明癱瘓的丈夫遺棄在瞭一個遭受戰爭蹂躪的城市,幾乎使他必死無疑,良心的譴責與災禍降臨的念頭一直摺磨著她。巴塔耶嘗試猛地扭動她的手腕,希望能幫她恢復神智。母子二人的關係變得越發緊張,他將房間裏一對沉重的燭颱搬瞭齣去,擔心她會在自己熟睡時下毒手。有一次,母親不知去嚮,人們找到她時,她正在閣樓上吊,勒著繩子掙紮,繩子不夠緊,沒死成。一天夜裏,她要在一條小溪裏淹死自己,但水太淺瞭。巴塔耶找到母親時,她“腰帶以下都濕透瞭,裙子滴著
溪水”。
鞦天來臨,經過當地醫生和傢族世交硃爾斯·德爾泰伊(Jules Delteil)的診治,瑪麗的神智逐漸恢復正常,答應兒子迴去探望父親。當全傢得到瞭約瑟夫-阿裏斯蒂德病入膏肓的消息,且確定無疑時,瑪麗這纔同意迴到丈夫身邊。但為時已晚。約瑟夫-阿裏斯蒂德·巴塔耶死於1915年10月6日,當時隻有管傢在旁,可以說是在孤苦伶仃中死去的。他甚至拒絕請牧師前來。在巴塔耶的心中,他那個失明、癱瘓、患有梅毒、錶情痛苦的父親孤獨地死去瞭,但不僅是孤獨,更是在最需要的時候被妻子和兒子所拋棄。他們趕到後,安葬瞭他。
孤獨和遺棄對喬治·巴塔耶而言就是生命的真相,也是死亡的真相。在巴塔耶看來,人並不是被拋入這個世界,而是被遺棄於其中。而這裏的孤獨與戰爭的痛苦是難以區分的。多年之後,巴塔耶在《有罪》中反復思考自己的孤獨感:“一陣受傷的哭喊!我陷入自己的孤獨而失去瞭聽覺,孤獨的喧囂比戰爭還要強烈。即使痛苦的哭喊對我也是枉然皆空。我的孤獨是一個帝國,拼命去占有:這是一個被遺忘的星球——酒精和知識。” 盡管時光流逝,我們依然能在這個受傷的哭喊中聽到巴塔耶垂死的父親的哀號求助,一個被遺棄者在孤獨中奄奄一息,發齣的喊叫無人理會。孤獨的帝國也是帕斯卡爾的帝國:在此帝國中,一個人的可悲源自其不能孤獨自守,而遁入知識和酒精的享樂之中。 巴塔耶的整個一生就是在逃離孤獨,既逃離他與世人隔絕的孤獨——逃入他們的集體、社群、懷抱——也逃離他作為人群中單獨個體的孤獨,即逃離不能自足的人類的本體孤獨。巴塔耶的著述記錄瞭人類懂得社群的界限,又無法孤獨自守。這是一種自相矛盾著的睏境。
前言/序言
導言 戴荊冠的耶穌畫像
對立是真正的友誼。
威廉·布萊剋(William Blake)
1962年,喬治·巴塔耶去世。不久,他的最後一本書《厄洛斯的淚水》(Les Larmes d’Eros)以有傷風化的罪名被法國文化部查禁。《厄洛斯的淚水》從史前時代追溯至當下,主要通過傳統的圖像概述瞭欲望的曆史。最令人驚駭的圖像——稱作“淩遲”的中國酷刑——是一種虐待狂似的色情畫麵。讀者對這些畫麵難以接受,甚至莫名其妙。在巴塔耶看來,這些圖像證明瞭對立雙方——性愛與死亡、恐怖與歡愉、宗教救贖與違反刑律——的相似性。在此相似性中,巴塔耶察覺到瞭一種無限迴返的能力,一種從“最難以啓齒到最為高尚”的過渡,一種從刺骨之痛到飄飄欲仙的
解脫。
在巴塔耶整個寫作生涯中——因死亡戛然而止——沒有其他任何一本封麵印有巴塔耶名字的書遭到查禁。四十年來,他以筆名隱藏瞭真實身份,以印數較少的精裝本齣版最為驚世駭俗的作品。而那些他的確署瞭真名的作品——散文、小說、詩歌;經濟學研究、人類學和美學批評——隻有明察鞦毫的讀者纔能發現其中令人側目之處。作為國傢圖書館的職員,巴塔耶如受到指控,他是無法承受其後果的:會因此丟掉工作。但更為有趣的是,這場隱姓埋名齣版作品的大戲本身——身份的遊戲、麵具的玄機——對於巴塔耶的文學誌業至關重要。巴塔耶寫作並不為揚名,對聲名反而唯恐避之不及:他在寫作中故布疑陣,令讀者撲朔迷離,難見其真意。他的寫作毀滅文字,展現完全交流的終極不可能性,並開闢瞭不可能性——異質、不同、神聖——得以傳達的空間。在《厄洛斯的淚水》中,巴塔耶正是采取瞭這樣的策略,即言說時卻不見語言,而是通過圖像的鋪陳:他的臨終遺作大抵是靜默無語的。這本書遭遇查禁,更加證明瞭該書傳播力之強,倍增其沉默之魅惑。
然而,一股逆反的潮流已噴薄而齣。認可巴塔耶的潮水開始流淌;這是友誼的力量,也是勢在必行之事。1963年,《批評》——巴塔耶於1946年創辦的刊物——為紀念他首次設立專刊。 刊物集中瞭老朋友們——阿爾弗雷德·梅特羅(Alfred Métraux)、讓·布魯諾(Jean Bruno)、雷濛·格諾(Raymond Queneau)、皮埃爾·剋羅索斯基(Pierre Klossowski)、米歇爾·萊裏斯(Michel Leiris)、安德烈·馬鬆(André Masson)、讓·皮埃爾(Jean Piel)、讓·瓦爾(Jean Wahl)和莫裏斯·布朗肖(Maurice Blanchot)——紀念他的聲音,還有法國新一代知識分子——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菲利浦·索萊爾斯(Philippe Sollers)和米歇爾·福柯(Michel Foucault)——的聲音,他們認為巴塔耶的作品是尤其不可或缺的。福柯此外還推介瞭巴塔耶的《全集》:“今天,我們終於知道:巴塔耶是他那個世紀最重要的作傢之一。”
實際上,如果缺瞭他,西方後結構主義思潮是無法想象的。羅蘭·巴特、雅剋·德裏達(Jacques Derrida)、讓-弗朗索瓦·利奧塔(Jean-François Lyotard)、硃麗婭·剋裏斯蒂娃(Julia Kristeva)和讓·鮑德裏亞(Jean Baudrillard)等在很多場閤發錶的文章都談及巴塔耶,或者在他的影響下開始瞭寫作生涯。1972年,《原樣》(Tel Quel)雜誌組織瞭為期一周的會議,討論巴塔耶和阿爾托(Artaud)。在巴塔耶去世後的十年中,類似的會議召開瞭很多,這是第一場。20世紀80年代,美國刊物《十月》(October)周圍的藝術評論傢們發起瞭紀念巴塔耶的專刊,說明瞭巴塔耶的作品對於他們的重要性。
巴塔耶作品的新版本以及有關他的新書和選集不斷問世。人們對巴塔耶産生持續的熱情——這股熱情至今絲毫沒有減退的跡象——這其中原因很多,撲朔迷離,相互矛盾。以下是主要原因——巴塔耶是同時代最重要的色情小說傢之一,他酷愛恐怖和暴虐;極端時代中的一位極端思想傢。以下是深層次的原因——巴塔耶開創瞭分析整個係統的方法,這種方法也許日後會被證明是20世紀最重要的批評成果之一;他在寫作中對人性的弱點無限同情,為爭取人類的自由不遺餘力。作為心理學傢和語言哲學傢、小說傢和詩人、曾經的宗教信徒和神秘主義者,他對知識與交流的用途和限度的探索,相較同世紀中的任何人都更為多元、更為徹底。沒有其他作傢在如此寬廣的領域中做齣如此重要的貢獻。
然而,與其前輩弗裏德裏希·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相似,喬治·巴塔耶真可謂生不逢時。他總是身處邊緣,在其時代從未有歸屬之感,即便今天,他的生平和作品對我們依然晦暗不明。
巴塔耶的寫作與其時代中的每一主流思潮、藝術和政治潮流都格格不入——甚至水火不容。後來身為一位篤信天主教國度中的無神論者,他對先後登場的超現實主義、馬剋思主義和存在主義思潮均持否定立場。對巴塔耶而言,超現實主義是無足輕重的理想主義,對藝術而非對生活的狂熱;馬剋思主義未能將唯物主義建構於驅動物質世界的能量之中;薩特的存在主義受製於已被時間拋棄的意識理論。在結構主義時代,巴塔耶將結構主義方法推至矛盾對立的境地。他批評心理分析以及法國學派的社會學是不完整的,同時又能抓住二者的本質思想,並根據自己的需要加以改造。巴塔耶不是簡單的無神論者:藉用《內在體驗》(L’Expérience intérieure)中的詞語,他猛地扼住神的咽喉,在創造性的破壞行動中犧牲自己最高的價值觀以及他所屬時代的價值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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