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於2024-12-19
在編選諸多書評時,我有意側重收入帶有批評性的書評,我們可以從中看到當時書評是如何爭取保持客觀性,對於當前書評界一味地贊譽之風,也許不失為一麵鏡子,一貼清醒劑。為瞭讀者閱讀的便利,我將各文標題規範化,對原題多有改動。
此書有它的新的意義,舊夢的追尋,也能給人新的迴味。但人絕不是夢的依戀者,需要的是從夢中走齣來,將昔日的夢化為今日的現實。在這個意義上說,我絕不是對蕭乾舊夢的偏愛,而是設想著這本書的問世,會使更多的人,用踏踏實實的工作和豐碩的果實,來充實、來完成前輩們所未完成的“夢”——書評。
——李輝
人到老年,一種悲哀,一件憾事,是夢少瞭,偶爾腦海裏冒齣點什麼,也一晃而過。不知是做夢的機器生瞭銹,還是由於幻滅得太頻繁而乾脆罷瞭工。——蕭乾
我如果是一個作者,我如果寫瞭一本書,希望寫書評的人要摸著我心情活動的路徑。在這條路徑裏,你考察,你贊賞,發現瞭美好的境界,我安慰地笑瞭,因為你瞭解我的甘苦。或者發現瞭殘敗的處所,我便不勝感激,因為你槍殺瞭我的缺失。——葉聖陶
自以為能瞭解陶淵明的隱逸生話者偏不瞭解他的《閑情賦》,結果他對於陶淵明還是不瞭解;自以為能瞭解歐陽修一生大節者偏不瞭解他作艷詞的心境,結果他又何曾瞭解得歐陽修。自古如斯,於今為烈,能夠從各方麵去瞭解一個作傢的著作者,真是太少瞭。
——施蟄存
李輝,著名人文學者,傳記散文作傢。先後發錶論著《巴金論稿》 《蕭乾傳》 《瀋從文與丁玲》 《鬍風集團冤案始末》 《黃苗子與鬱風》等長篇傳記以及《滄桑看雲》 《陳跡殘影》等隨筆集,《福斯特散文選》 《走進中國》等譯著。1994年起,先後在《收獲》雜誌開設文化隨筆專欄“滄桑看雲” “陳跡殘影”,隨筆集《鞦白茫茫》獲首屆魯迅文學奬(散文類)。1998年由花城齣版社齣版《李輝文集》(五捲本),2001年起在大象齣版社齣版圖文係列“大象人物聚焦書係”,後來進一步閤作,主編“大象人物自述文叢” “大象人物日記文叢” “大象人物書簡文叢” “大象名傢收藏” “印象閱讀” “名傢文化小叢書”等幾個係列套書。
《書評麵麵觀》新版前記?
第一輯? 蕭乾:一個未完成的夢
未完成的夢?
書評與批評?
平衡心?
知識與品位
書評和做人?
美
藝術與道德?
書評與齣版商?
書評與書評傢?
第二輯? 大傢談書評
談書評?
我對於書評的感想?
我如果是一個作者?
我隻有苦笑?
假如我是?
書評傢即讀者?
批評傢的路?
書評傢的限製?
批評與探險?
讀者?書評?書評傢?
書評的內容?
掌握那條繩索的?
衝齣狹窄的風氣?
一個圖書館員論書評??
我們的書評傢?
“集評”更理想些?
書評和讀者?
?通俗化些?
一位良師?
不要武斷?
我們得到瞭些什麼
第三輯? 書評精選
徐懋庸的《打雜集》 ?
鬱達夫的《齣奔》
卞之琳的《魚目集》 ??
顧一樵、顧青海的《〈西施〉及其他》 ?
何榖天的《分》 ?
蹇先艾的《城下集》 ?
李廣田的《畫廊集》 ?
蘆焚的《榖》 ?
硃光潛的《孟實文鈔》 ?
畢奐午的《掘金記》 ?
鄧以蟄的《西班牙遊記》 ?
李廣田的《銀狐集》 ?
艾蕪的《南行記》《夜景》 ?
蘆焚的《裏門拾記》 ??
編後記?
未完成的夢
蕭? 乾
人到老年,一種悲哀,一件憾事,是夢少瞭,偶爾腦海裏冒齣點什麼,也一晃而過。不知是做夢的機器生瞭銹,還是由於幻滅得太頻繁而乾脆罷瞭工。年輕時,我曾經是個夢想很多的小夥子。那時釘子碰得還不多,往往不問國情,不顧現實,就讓自己的夢盡情馳騁。
距今 50 多個春鞦,也即 1934—1935 年。我忽然心血來潮,對書評感起興趣。恰好那時我正需要交一篇畢業論文。身在新聞係而心在文學係的我,就找瞭個跨在兩係之間的邊緣題目:書評研究。開頭,我挑上它還隻不過是為過關。可是鑽進去之後,我發現它並不僅僅是報刊上偶爾設置的一個欄目,而是現代文化這巨廈一根不可或缺的梁柱。當時我曾預言:“隨著讀者層的擴大,新聞紙銷路的飛增,這勢力對於著作界、齣版界、讀書界,都將具有相當的權威。……終有一天它將像塞剋斯機一樣會在這古國國土上飛翔起來。”
我有多麼樂觀,又多麼天真啊!
1935 年 7 月,用那論文(就是這裏重印的)換到一紙文憑後,我就走馬上任去編天津《大公報》的文藝副刊瞭。近年來李輝同誌為瞭尋覓我過去的足跡,時常鑽到北京圖書館舊報刊部故紙堆裏,從而發現那些年月裏我曾怎樣不遺餘力地提倡過書評。除瞭這本小書,我確實還曾充分利用瞭《大公報》那塊園地,聲嘶力竭地為書評而呐喊過。我宣告職業化的書評傢終將誕生,並且還嚷著:“我們需要兩個批評學者、六個批評傢、五十個書評傢。”
我組織起一支書評隊伍:楊剛、宗玨、常風、李影心、劉榮恩等。有的還健在,有的已作古;有的移居海外,有的仍在我們中間。我對廣告嚮來懷有成見,甚至有意識地抵製,總不甘讓它左右我的選擇。在牙膏、鞋油上是如此,在看什麼、買什麼書上,我更不願受它的操縱擺布。當時我認為書評就是為瞭讓讀者對書能有比廣告來得客觀的評價。所以我的一個原則是:堅持自己花錢買書來評,不評贈書。在上海時,我頂著大太陽,冒著溽暑,去四馬路買迴一疊疊值得一評的書,然後打包分頭寄給我那十來位書評傢,請他們評論。
在天津編刊物時,我還隻是在自己寫的那些“答辭”中鼓吹書評。到瞭上海,除瞭刊物上經常保持書評專欄,我還編瞭幾個討論書評的特輯。謝謝上海《書訊報》的葛昆元同誌,前年他在選登我這老掉牙的《書評研究》時,還特意把那幾個特輯復製齣來見贈。這樣它們也同新時期的讀者見麵瞭。記得盧溝橋已經開瞭火,我還在為書評奔走!有一個特輯好像就是在“八一三”那天刊齣的。不幾天,由於報紙縮張,文藝版取消,我這個編者也隨之而失業瞭。
半個多世紀後,書評並沒在讀書界成為一種不可忽視的力量,也還沒見到有人像當年的宗玨、李影心那樣以寫書評為職業。書評更算不上一種文學品種,它依然以“聊備一格”偶爾齣現在報刊上。
為什麼說當年那樣提倡書評、鼓吹書評的重要性是天真呢?請聽聽一個奔 80 的糟老頭子說幾句世故話吧。老早我就懂得瞭在中國想乾點什麼,說點什麼,都得先問問國情。國情是無形的,因為它既沒有明文規定,也找不到哪一位來坦率指齣。它,隻能心領而不可言傳。隻有在碰瞭硬釘子之後,你纔會恍然大悟:原來這使不得!可那時候多半已悔之晚矣。
旨在為讀者當讀書谘詢者的書評之所以樹立不起來,就是因為中國寫書的人大都隻允許你褒,容不得你貶,即便你貶得蠻有道理。一本書齣來,如果誰也不吭一聲,寫書的人倒並不在乎。說上點子好話,自然就不勝感激;倘若你曆數一本書的七分好,同時也指齣它的三分差,麻煩就來瞭。正麵申辯,甚至抗議,本無不可。然而不,他會在另外場閤挑眼找茬,為幾個字竟然能結下多年深仇,在你料想不到的時刻和場閤,大做起文章。倘若能發明齣一種足以洞察積怨的顯微鏡,並用它來照照曆次運動中的發言,大批判欄上的聲討,那必然會觸目驚心。
年初在香港,讀瞭颱灣龍應颱的兩本書——《野火集》和《龍應颱評小說》。這位血氣方剛的女性大概看不慣那裏一些不痛不癢的文藝批評和社會批評,想靠個人的一股勇氣,冒犯一下,闖齣個新局麵。她自稱要做的是“不戴麵具,不裹糖衣”。她反對“四平八穩,溫柔敦厚”的批評,也不喜歡“點到為止”的批評,更不耐煩戴著麵具看事情,談問題。
結果,她發現對一個健康人,你擰擰他的手臂,掐掐他的腿,他不會起激烈的反應。可一個皮膚有病的——不管是蜜蜂叮咬的紅腫,還是病菌感染的毒瘤,隻要用手輕輕一觸,就可能引起他全身痙攣。所以人們寜肯寫引經據典、長篇大論的文學批評,很少人願乾開門見山、短兵相接的書評這一行。
然而為什麼時至 80 年代,我對書評這個夢還依然鍥而不捨呢?
30 年代我曾提倡書評,可比起今天來,那時有幾本書可評!今天齣版物成百倍地增加,有哪位一目十行的奇纔能把(比如說文藝)書全看瞭呢?今天不是比中國文化史上任何時期更該有一批仁人誌士,自願當文化谘詢者,幫助廣大讀者選一選書嗎?眼下時興搞谘詢站,保險業設立谘詢站,計劃生育設立谘詢站。難道為廣大群眾提供精神食糧的齣版業,不也該設些谘詢站嗎?
我之所以讓這本書同新時代讀者見麵,是錶示我對當今“雙百”方針的信念。我相信不至有“先進”的捍衛者用 80 年代的尺度來衡量這本半個多世紀前寫的小書。然而我對自己尚有冷靜的估計。以此書來說,就寫得十分粗糙,觀點更談不上準確。尤其書中所舉的例子又大多齣自西方報刊,因為我當時身在燕京那個洋學堂,找不到多少東方資料。我衷心希望拋齣這塊 50 多年前的老磚,能在新時代引齣思路更透徹、立論更正確、例子更生動具體的玉來,更希望書評在咱們這裏,能成為一個具有吸引力的文字行當。
1987 年 10 月 3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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