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患者名叫林丽，58岁，舞蹈教师，15年前丈夫病逝，独女离家出走，三年前梦中突然出现急性休克，经治疗发现患者是由惊恐引起的过度呼吸而造成呼吸性碱中毒(二氧化碳呼出过多导致血液偏碱性)，患者心脏剧烈跳动，喉头有堵塞感并呼吸困难，形成濒死的感觉，这也是急性焦虑的典型症状。此后的药物治疗和心理疏导，效果都不明显。最近半年，患者一直处于极度不安、情绪紧张的状态，数次精神崩溃，入院治疗后，仍未有明显好转，且出现视、听的幻觉等精神分裂的前兆病症。

　　我兴奋地跟着医疗团队走进治疗室，以为能看见穿着病号服、蓬头垢面的老妇人，迎面坐着的却是个身材纤细，面容精致的漂亮女人，风韵身材俱佳。眼瞳却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源源不断的绝望顺着眼角眉梢，如含情脉脉般将你困住。

　　她竟然对我笑了下。

　　一个医生问：“听说你昨天又做噩梦了？跟我讲讲你的梦怎么样？”

　　我坐在后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但那女人却越过医生护士，一直用目光锁住我，大家频频回头，仿佛我才是这间屋子的中心。

　　“还是那个梦，一大片紫色桔梗，在那片紫色大海里，我看见乔乔正捧着那束桔梗等着我，在跟我说，妈妈快来。可我却找不到她，她像空气一样，我能呼吸到，却牵不了她的手，就像现在，我能感到，她就在我身边。”

　　资料记载，患者口中的乔乔正是她离家出走的独女乔琳（1983年生）。2001年3月1日，乔琳离家出走，15年未知行踪，但每年会在6月16日母亲林丽生日当天寄来一束紫色桔梗和手写卡片，林丽每年都会手捧鲜花到照相馆留影。

　　2016年6月14日警方发现乔琳的遗骸，判定死亡时间在2001年6月9日至6月13日间，尸体已腐烂，毫无线索。但几天后林丽的生日却又收到紫色桔梗。这一切导致林丽情绪崩溃，住院治疗至今。

　　“我的乔乔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但她时刻思念着我。”

　　“那你呢？”林丽注目、恳求的双眼，让我觉得我才是她的心理治疗师，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众人礼貌地克制住责难，我也被警告不得干扰治疗。

　　“我会继续等着，就像过去15年一样，不过是在等杀害她的凶手被绳之以法。”林丽突然挣脱管制，几秒内竟冲到我面前，在被护士锁住脖颈的那一瞬，我看见那个身体里的黑色世界出现了微弱光亮。

　　“我在电视上看见过你，还有那个侦探，如果你们不帮助我，我以我女儿的名义发誓，我会在这间医院里自杀！其实我昨夜就准备这么做了，是老天爷最后怜悯了我的乔乔。”

　　林丽的尾音似乎在走廊晃动了很久才消失，那位心理专家终于起身，目不斜视地走出治疗室，而一个小时后，医院正式通知我取消了实习课程，语气简单粗鲁。

　　高奇正在美国开会，自然无暇顾及我，于是我决定开始动笔写第二部侦探小说。因十字杀手，上本书幸运地畅销，出版社早早预付了第二本书的稿酬。我打了几天的游戏，正想收心写字，现实生活中新的推理故事却猝不及防地先拉开帷幕。

　　医院专人来找我，林丽已经绝食4天，只提出一个条件，必须要鄂奇哲和我调查她女儿乔琳的真实死因，否则就要绝食自杀。医院内部的人却将这个引发公众兴趣的新闻透露给了八卦小报，新闻将医院恶待病患作为攻击重点。

　　如今，这是个没有秘密的时代。

　　我再次被请进那间治疗室。这次，只有我和这个有神秘气场的漂亮女人，哪怕只再年轻10岁，我可能都会被她那孤注一掷而怜媚的眼神拽进她那个未知的世界里。

　　“林女士，对这件事我暂时也爱莫能助，鄂先生现在不知所踪，估计短时间无法联络到他，不如你先配合治疗，我们从长计议。”

　　林丽身上挂着几个点滴，乌青的眼圈来自夜色的余烬，手掌紧锁在桌子边缘，昂起脖颈下的紧促呼吸，却让每个字都坚定有力。

　　 “我活着也不过提着脑袋喘几口气，我已经被这个世界抛弃了，被时间、亲人、健康甚至美貌抛弃了！我只剩下一点勇气，就是--我要知道真相，就像你们一直在做的事，不是吗？”

　　我无言以对。真相的意义大于生命吗？

　　“现在我唯有这条命，所以我愿意博一下。”

　　 “如果我没出现呢？”我问。

　　“如果乔乔没离开这个家呢？医生，我确实真切切听见我女儿的声音，那不是疾病，无论你们这帮医生怎么说。”

　　护士已经把担架放在我们的脚边，那卷白色强束带和恐怖电影里一样，像木乃伊的裹尸布。林丽和我都瞟了那东西一眼，同时回神，我第一次看见了她的泪。

　　接下来医院会强迫注射，这个女人的生命也将名存实亡。

　　15年来，某个人始终在用死者的名义在给死者母亲邮寄鲜花，这个人了解乔琳的一切，她的家庭，她的经历，甚至她的笔迹，我查了紫色桔梗的花语：永恒、无望的爱。

　　是因为同情还是负罪？

　　必须尽快找到鄂奇哲，而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第二章

　　绝食的林丽很快就到了靠药物维持生命的阶段。

　　我搜索2001年的新闻和报纸，18岁女孩的消失显然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而获取现场报告和尸检报告也显然超出我的能力范围，我只能从林丽的口述和对仅有几个当事人中，勾勒出少女乔琳的生活轮廓。

　　乔琳是第四代华裔，父亲乔涵从事远洋运输工作，担任船长，家境殷实。但由于常年往返于东南亚与南美洲，后身染重病，因救治不及时，2001年2月在船上病故。

　　母亲林丽原是芭蕾舞演员，受伤后嫁给身家富足的丈夫，为了消遣开办了舞蹈教室，2013年患病后，舞蹈教室正式歇业。

　　乔琳性格内向寡言，体态中等，当时就读名校雅格中学，成绩普通，父亲去世后不久，于2001年3月1日突然失踪。

　　我从林丽的亲友那里得知乔琳曾有一个多年的闺蜜梁丽芳，几乎是乔琳唯一的好友。梁丽芳2002年赴澳大利亚留学后，多年未归国，我登门拜访她的父母，对方显得很冷漠。她父母都是底层工人，所有的宠爱都给了长子，似乎不怎么在乎这个多年漂泊在外的女儿。

　　梁丽芳显然不是一个生活在家庭温暖中的人，而乔琳呢？母亲看样是个浪漫主义的女文青，父亲常年在外，她们是因为同病相怜而彼此取暖吗？

　　乔琳和梁丽芳就读的雅格中学是一所历史悠久的名校，先后培育了很多杰出学生，现任教育部司长格姆就是这所学校创立者并曾任校长，执教三十余年，风传不久后他就将被总统提名为教育部部长。

　　资料太有限，乔琳显然是个消失在众人记忆中的人，走访的老师同学对她的记忆并不比我所知道得多。

　　那我换一个角度：这个人为什么要15年如一日地给林丽寄信？他是想制造乔琳活着的假象吗？但6月14日乔琳尸体被发现后的那一束紫色桔梗意味着什么？一次嘲讽挑衅，还是一次失误？

　　如果是失误，意味着知情人无法第一时间获知消息导致纰漏，很可能这个人居住在偏远地带，一个人离群索居，造成信息延误，或者他生活在海外，无法获知一手消息。

　　经调查，近五年的鲜花都是在一家叫“MISO”的花店定制。对方通过电子邮件事先和店主沟通，紫色桔梗品种较少，花店会提前备货。然后他用平信方式将卡片和费用邮寄到花店。五年来始终如此，但五年以前的鲜花来源已经无从查询。

　　电子邮箱是2006年注册的，并非实名制。邮件内容全部是英文，简单明了。

　　而平信的邮寄路径记录显示，这些信被塞进了这个城毫不相干的10个地点的邮筒，它们位置偏僻，周边都没有监控。

　　这个人谨小慎微，而且对这座城市了如指掌。他小心翼翼地行事，显然已驾轻就熟。

　　林丽的意识时断时续，她的抵抗让治疗日益艰难，常年过量服用抗抑郁的药物所带来的并发症也一同发作，让治疗更加棘手。高奇甚至打来长途电话转达医院的态度：医院董事认为是我不合时宜的出现导致如今的局面，并连带责怪高奇和那位推荐我实习的专家。

　　意识清醒时，林丽给了我可以检查乔琳遗物的授权，所谓遗物，其实也就是一个纸盒，里面是一些衣服、书本、文具。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是灰白黑三种颜色，有三个笔记本，分别记录着英语、数学、化学的课堂笔记。乔琳的字体秀丽颀长，显然是经过精心练习的结果。我翻了翻，没什么特别，就是最后一页有很多铅笔划痕的印记。大概这个少女显然喜欢把自己的情绪发泄在涂写上，而且是边写边撕，笔记本后面有很多撕掉的页码。

　　它们的主人竟然是个二八年华的少女，那么死气沉沉，心事重重。

　　少女性格内向，生活圈子狭小，是被随机猎杀？如果乔琳真是个天真无邪的少女，如果她无辜迁入这场死亡，这个精心策划15年的骗局又该如何解释？

　　我快要疯了，如果鄂奇哲在，也许我会看到另一面？

　　鄂奇哲也许正蹲在某处阴暗的走廊尽头，只有嘴上零星的火光能证明他还活着，毕竟那场屠杀摧毁地不仅是十字杀手和被害少女的性命，还有鄂奇哲那捉摸不透的世界。

　　必须要在不动声色中发出向他救助的信号，我打开电脑，看见只写了一句话的新书。

　　三天后，我的第一场签售会姗姗来迟，之前的活动都被我婉拒，因为我不喜欢和陌生人面对面地交流自己的真实想法。

　　出版社约好了几家电视媒体，我煞有介事地穿上西服。台下坐了一群女读者，也许大卖不仅是因为故事，还靠着我这一身好皮囊。

　　“您的新书大概什么时间问世，会将十字杀手的故事写在里面吗？”

　　“比起十字杀手，我觉得对鄂奇哲先生本人更感兴趣。”

　　“您准备写鄂大侦探？”

　　“这种轰动性的人物应该著书立传。我准备出一个系列，而且计划改编成系列电视电影。”

　　“鄂大侦探那么神秘，您有把握写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