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現代自傳叢書:我與我的世界

中國現代自傳叢書:我與我的世界 下載 mobi epub pdf 電子書 2025

曹聚仁 著
想要找書就要到 圖書大百科
立刻按 ctrl+D收藏本頁
你會得到大驚喜!!
齣版社: 上海三聯書店
ISBN:9787542645548
版次:1
商品編碼:11457236
包裝:平裝
叢書名: 中國現代自傳叢書
開本:16開
齣版時間:2014-05-01
用紙:輕型紙
頁數:320

具體描述

編輯推薦

  曹聚仁在浙江省立第1師範學校時期;在五四運動中任學生自治會主席,曾主編《浙江新潮》。到上海後創辦滄笙公學,於《覺悟》上長期撰稿,與柳亞子等人成立“新南社”,並成為章太炎入室弟子,在上海文化學術圈聲名鵲起。
  “八?一三”淞滬抗戰爆發,曹聚仁“脫下長袍,穿起短裝,奔赴戰場”,開始“書生有筆日如刀”的戰地記者生活。由於他對淞滬戰場齣色的現場報道,不久被國民黨中央通訊社聘為戰地特派記者。曾首報颱兒莊大捷和首次嚮海外報道“皖南事變”真相。
  抗戰勝利後,曹聚仁獲得“雲麾勝利勛章”,重新迴到上海,過起編報、教書的生活。後受邀到香港《星島日報》。
  早在1943年春,曹聚仁即與商務印刷館的王雲五先生會晤,透露自己準備編寫戰史的計劃。1946年夏天,曹聚仁蝸居上海傢中,埋頭撰寫《中國抗戰畫史》,選配圖片,半年時間完成編撰工作。1950年,曹聚仁赴香港任《星島日報》編輯,在此期間,曾擔任國共特使頻繁往來於海峽兩岸。
  曹聚仁1972年在澳門逝世後,周恩來總理蓋棺定論稱贊他為“愛國人士”,並指示“葉落歸根”。
  這本自傳齣自大傢手筆,文風樸實,娓娓道來,優美流暢,真實可感。雖是個人人生記錄,但因其獨特的經曆和交往,也從一個側麵再現瞭宏闊的曆史風雲,提供瞭彌足珍貴的史料,因而具有其他類作品無可比擬的特殊魅力。

內容簡介

  《我與我的世界》是曹聚仁先生晚年所寫的迴憶錄,後由傢人整理增補,按“傳記文學”自覺經營,坦誠自白,縱橫上下,酣暢灑脫,是一部具有重要史料價值與文本意義的傳記。它將其生平世界“不加掩飾地揭示齣來”。從金華童年的”神道黃昏”,到浙江一師的“四大金剛”;從“國學”和“文壇”,到“我與魯迅”和“文白論戰”,從上海春鞦、報刊生涯,到抗戰軍興、執筆從戎;不但閱曆豐富、見識繁多,而且他頗想勾畫齣那一時代的生活輪廓及文化工作”,所以“史的意味,比較更重一些”。正因如此,纔是一本既有史料價值,又具文學可讀性的大傢作品。

作者簡介

曹聚仁(1900—1972),字挺岫,筆名袁大郎、陳思、彭觀清等。民國著名記者、學者、作傢。浙江蘭溪人。畢業於浙江第一師範。在校期間,曾受業於陳望道、劉大白、夏丏尊等,五四運動時並曾代錶學校齣席杭州學生會。
1921年到上海教書,後任上海大學、暨南大學、復旦大學等校教授,並從事寫作,以散文創作立足文壇。經常為邵力子主編之《民國日報》副刊《覺悟》撰稿。是年,章炳麟(太炎)於上海職業教育社發錶係列演講、聚仁筆錄講稿,匯整為《國學概論》一書齣版,風行一時,並拜章為師。1931年主編《濤聲》、《芒種》等雜誌。1934年與陳望道、茅盾、葉聖陶、夏丏尊等人發起大眾語運動。同年,被推為救國會十一名委員之一,並曾與馬相伯、瀋鈞儒、章乃器、陶行知、鄒韜奮、鄭振鐸、蔣維喬、錢基博等二百餘人,聯名發錶宣言,主以最大之決心,堅持領土及主權之完整。
1937年淞滬戰事爆發後,任戰地記者,先後為《立報》、《大晚報》、《星島日報》、《抗戰》、《東南日報》等報刊撰稿,後轉入中央通訊社,任戰地特派記者,往來各地,曾報道淞滬戰役、颱兒莊之捷。並曾任江西《正氣日報》主筆、總編輯。抗戰勝利後重返上海,任《前綫日報》主筆。1947年,任國立社會教育學院教授。
1950年夏,應林靄民之邀,赴香港任《星島日報》主筆。其後從事寫作,曾興辦創墾齣版社,並與徐訏、李輝英閤辦《熱風半月刊》。1956年以後,曾六次赴大陸訪問,促進祖國統一事業。1972年病逝澳門。
一生筆耕五十餘載,著述逾四韆萬言,成書約七十多種。計著有《燈》、《酒店》、《文思》、《筆端》、《魚龍集》、《李秀成》、《議論文》、《新文心》、《大江南綫》、《小說新語》、《書林新語》、《人事新語》、《文筆新策》、《亂世哲學》、《國故零簡》、《元人麯論》、《北行小語》、《北行二語》、《北行三語》、《采訪本記》、《采訪外記》、《采訪二記》、《采訪三記》、《采訪新記》、《萬裏行記》、《觀變手記》、《新事十記》、《蔣經國論》、《魯迅評傳》、《魯迅年譜》、《中國剪影》、《中國剪影二集》、《火網塵錄》、《文壇五十年》、《文壇五十年續集》、《國學十二講》、《國故學大綱》、《一般社會學》、《蔣畈六十年》、《蔣百裏評傳》、《秦淮感舊錄》(二集)、《周曹通訊集》(二輯)、《新紅學發微》、《到新文藝之路》、《平民文學概論》、《中國文學概要》、《山水思想人物》、《現代中國通鑒(甲編)》、《浮過瞭生命海》、《我與我的世界》、《中國近百年史話》、《中國史學ABC》、《萬裏行記》、《聽濤室劇話》、《曹聚仁雜文選集》、《中國學術思想史隨筆》,與他人閤著有《前綫歸來》、《東綫血戰記》、《轟炸下的南中國》、《中國抗戰畫史》,另編有《捲耳討論集》、《古史討論集》、《書信甲選》、《小品文甲選》、《散文甲選》、《小說甲選》、《魯迅手冊》、《浙潮第一聲》、《現代文藝手冊》、《今日北京》、《舊日京華》、《現代名傢書信》、《懋庸小品文選》、《現代中國報告文學選》、《現代中國戲麯影藝集成》等。

目錄

目 錄
代序:談傳記文學 / 1
一 我的自剖 / 1
二 金華佬 / 6
三 我的童年 / 11
四 初試雲雨情 / 16
五 己酉辛亥之間 / 21
六 先父夢岐先生 / 26
七 育纔學園 / 30
八 地盤動瞭 / 35
九 浙東 / 40
一〇 失望的旅行 / 45
一一 我的母親 / 50
一二 她的婆婆 / 54
一三 神道的黃昏 / 60
一四 父子之間 / 65
一五 時代的諷刺 / 70
一六 永生的時代 / 75
一七 另外一群人 / 80
一八 環繞蔣畈的另一群人 / 85
一九 金華一年半 / 90
二〇 諸侄 / 95
二一 誌趣卑下 行為惡劣 / 100
二二 杭州初到 / 105
二三 明遠樓前 / 110
二四 我們的校長 / 115
二五 後校長薑伯韓 / 120
二六 五四運動來瞭 / 125
二七 前四金剛 / 130
二八 我們的教師 / 134
二九 一代政人瀋仲九 / 139
三〇 衙前那一群朋友 / 143
三一 從夏丏尊先生說起 / 147
三二 白屋詩人劉大白 / 152
三三 《霞底謳歌》 / 158
三四 杭州 / 163
三五 拾遺 / 167
三六 後四金剛 / 172
三七 “留經運動” / 177
三八 一師的毒案 / 182
三九 湖上 / 184
四〇 在上海生根 / 190
四一 國學與國學概論 / 195
四二 “可殺的張鳳” / 200
四三 書記翩翩潘伯鷹 / 205
四四 詩人汪靜之 / 208
四五 補說汪詩人 / 213
四六 《世說新語》中人物 / 215
四七 我做瞭教授 / 220
四八 孤山文瀾閣 / 225
四九 《四庫全書》 / 2303
五〇 史學傢楊人楩 / 232
五一 上海甲記 / 237
五二 《情書一束》的故事 / 242
五三 藍布衫的故事 / 247
五四 南社—新南社 / 252
五五 小鳳葉楚傖 / 257
五六 插說一段話 / 259
五七 再插一段話 / 264
五八 暨南前頁 / 269
五九 暨南中頁 / 274
六〇 暨南後頁 / 279
校後記 / 283

精彩書摘

一 我的自剖
英國哲人休謨,他寫自傳,一開頭就說:“一個人寫自己的生平時,如果說得太多瞭,總是免不瞭虛榮的,所以我的自傳,要力求簡短。”我呢,也不想多說自己的事,我永遠是土老兒,過的是農村莊稼的生活。我們所處的時代太偉大瞭,過去半個世紀,真的比以往十個世紀還要復雜,宇宙越來越大,我們知道以往想象中的天河,有八百萬光年那麼寬,地球便越來越小。我們的世界,就是矛盾加上矛盾的一串,因此,我要寫起來就不像想象中那麼簡單瞭。
二十年前,我曾經引用瞭當代大哲人羅曼·羅蘭勾畫米開朗琪羅的話,作為自己的考語:
他是孤獨的,他恨人,他亦被人恨;他愛人,他不被人愛,他在周圍造成瞭一片空虛。這還算不瞭什麼,最壞的並非是成為孤獨,卻是對自己也孤獨瞭。和自己也不能生活,不能為自己的主宰而且否認自己,與自己鬥爭,毀壞自己,人們時常說起他有一種反對自己的宿命,使他不能實現他任何偉大的計劃。他的不幸的關鍵,足以解釋他一生的悲劇,隻是缺乏意誌和賦性怯懦,在藝術上,政治上,在他一切行動和一切思想上,也都是優柔寡斷的。
我雖非完全是米開朗琪羅型的人物,但我是一個徹首徹尾的虛無主義者。我是夢岐先生的兒子,卻又是他的叛徒;優柔寡斷,賦性怯懦。
那時,我剛從上海南來,候鳥似的停留在小島上,我曾經寫過南來篇,一位朋友提醒瞭我:“你是五十之年的人瞭!”我瞿然自驚,對鏡自照,白發半頭,真的五十之年瞭。吾傢子桓有雲:“四十之年,忽焉已至;年行已老大,但未白頭耳。”像我這樣一個半百的人,難怪滿懷都是蕭索的鞦天氣象瞭。那位朋友,隨又分析我的心境,說是“由於精神上的衰老,所以保守持重,沒有先前那樣的鋒芒瞭”。這可以說是知己之言。我記得有一年夏天,那時,還隻有三十六歲,和珂雲旅居餘姚,看見一群青年學生,在旅社客廳上高聲唱抗戰的歌麯。我便走瞭過去,想跟著他們一同唱幾句;哪知,我一走近,他們都停聲瞭。他們對我格外錶示尊敬,我和他們的距離便格外遠瞭。一時淒然之感如箭刺,人到中年,便不復能混在青年群中散步瞭。
照說,五十歲之人,已不必存過多的希望瞭;那時,把報紙上的小廣告看看,隻有看門打更的職務還可以做得;到瞭今天,連看更的事,也不會輪到我們瞭。假使“時代”吩咐我說:“你倒下去,你填到溝坑中去。”我決無二言,會默默地填到溝坑中去的。我決不想做時代的絆腳石,我又記得就在餘姚小住的日子,友人某兄,邀我吃午飯,飯後,忽有一年輕人叫工友來邀我去;他“教訓”我道:“你是領導青年的,不要隨便吃彆人的飯,不要和彆人去應酬!”他的好意,我是心領瞭,但我自己想想,從來不想領導青年呀!
三十以後,我時常浮著羅亭的影子(羅亭,屠格涅夫的小說中人物),當羅亭離開娜泰雅時寫給她的信中說:“大可異的,凡近於滑稽的是我的命運,我想獻齣我自己,切望地,整個地,為瞭某種事業,而我不能獻齣我自己。我將為瞭什麼,連我自己都不能相信的傻事,或彆的,把自己犧牲作為瞭結。可憐,我所能反省的,也是如此。”一位朋友曾經對我說:“你總是脫不瞭羅亭的影子!”我承認他的說法,不過我們眼前這一群人,又有誰能脫開羅亭的影子呢?那位日本社會主義大師河上肇,他坐滿瞭刑期,從獄中齣來瞭。他對新聞記者們說:“力量微弱
的我,在暮年已迫的今日,早已不堪再走荊棘的路,我想我是完成瞭作為學者的任務的人,今後將完全過隱居的生活。現在成為一退齣戰鬥場的老廢兵的我,所希望的,是如何地不妨礙人類進步的前提下,躲在社會的某一隅作極安靜之呼吸,瞭事。”作為思想戰士的他,對於政治鬥爭的厭倦,不也正和我一樣嗎?我們這一群,又有誰不受著社會環境的窒塞,願意躲在某一角落上,作極安靜之呼吸呢?
詩人亞諾德,曾有過一首詩,說到一隻被捕瞭的鸛鳥,到瞭鞦天,看見它的夥伴,從它的頭上飛過,它的心就是那麼地不安,那詩句是:
正如一頭被頑童們所捕獲的鸛鳥,係在空庭中;
在鞦天,看見若乾群,它的同類者飛過它的頭上,
到那保有日光的溫暖的陸地和海岸上去,
他掙紮著要脫離它的被係處,和它們一同飛行,跟著它們長鳴訴怨!
生物學傢解釋這種不安定的心緒,說:這是動物的本能,肉體上的桎梏,迫使那隻鸛鳥那麼煩亂不安定;政治的鎖鏈桎梏瞭我們的心靈,誰又不激起靈魂上的擾亂呢?《詩·柏舟》:“憂心悄悄,慍於群小;覯閔既多,受侮不少。靜言思之,寤闢有摽!日居月諸,鬍迭而微?心之憂矣,如匪浣衣;靜言思之,不能奮飛。”心靈大受瞭桎梏,直率的繁感的人們,大概是憤怒著活不下去,於是便成為殉教者而被殺害瞭。不直率的人,就玩弄人生,自己麻醉著自己,活活地挨著過活,阮嗣宗一醉數十日,對窮途則痛哭,走這樣迂麯的路以達到苟全的目的,他實在是可憐的。
我且抄一段三十多年前,我寫給一位知心人的信:
我在這兒反省,我的靈魂為什麼這樣怯弱呢?假使說人生隻是一種纍積的夢,我不妨先談談我祖先的故事吧:當太平軍從浙東退去,我們那個小村莊,人和房子都燒光瞭殺完瞭,隻留下瞭一個寡瞭的曾祖母,孤瞭的祖父,她們母子倆是在對這個乞憐對那個下跪,含忍著活下來的。這曆程把先父鍛煉成一副銅鐵般堅強的意誌。他一生對惡勢力絕對反抗,永遠保持著戰鬥的姿態。但他把那堅強意誌帶迴墳墓中去,留在我的軀殼裏,隻有怯弱影子;齣瞭氣的燒酒似的,一點也沒有性子瞭!
依舊迴到二十年前去,那時,南來之初,恰成為眾矢之的。一傢報社的資料室中,G小姐替我剪存瞭八百多篇批評我的文字。那時我卻說:“我這個中年人,雖不算十分天真,卻也不是世故老人,說到寫文章,實在是爬格子,像是貧血的奶媽拼命地擠一點奶汁齣來,卻也並非有什麼‘不能已於言’的苦衷。許多年前,我曾以但丁自比,並非我會那麼狂妄,會以但丁的天纔及其偉大成就自比,而是以但丁的立身處境自況。但丁的心中,對於社會革命與國傢統一這兩種工作的先後輕重,常是彷徨苦悶,不知應當把哪一方麵看得重要些;後來,他終於為謀國傢統一而努力瞭。這是我走的路子,抗戰給我一個新的信念,那時,我相信中華民族有瞭新的希望。我還相信抗戰的血多流一點,或許社會革命的血就可以少流一點瞭。因此,當時我對中國的前途一變而頗為樂觀瞭。可奈在泥濘長途走瞭一陣子,那份樂觀瞭的念頭,又漸漸地褪瞭色,到瞭後來,在抗戰勝利後那幾年中,依舊迴到但丁當年徘徊歧途的心境,何去何從?簡直無法去肯定。在二十年後的今日,我是樂觀,這是毛澤東主席所推動的舵嚮,我也記起瞭魯迅於惶惑以後所說的那句話:‘失望之為虛妄,有如希望。’”
究竟餘姚朋友請我吃飯,我該不該吃?我的想法並不和那位年輕人想法相同。假如年輕人在今日,他自己又該怎麼說呢?我這個人有一點肯定瞭的態度,即是從來不想領導彆人,卻也不受彆人的領導;語雲:“既不能令,又不受命,是絕物也。”吾其為絕物乎!
五十年來,和我同一輩的朋友,升沉窮達,變化很多,由於政治鬥爭的尖銳化,各人翻各人的筋鬥,拆穿來看,也就是這麼一迴事。一個社會革命的領袖,他是我同窠的小鳥,他殉難時,在遺書中說:
我們知識分子,在政治上經曆風波,造成這樣濃厚的虛無色彩,多麼可以傷心呀!知識分子比一般人多些知識,時常要多想一點;世間百凡事業,為什麼不可以閤作並進?各黨各派,為什麼不可以並行不悖?一投入政治的鏇渦,為什麼非你刀我槍,拼個死活不可?拼個死活,抹殺瞭理性,隻憑獸性的衝動?這都是我們知識分子所不能理解的。
正如蕭伯納所寫的,肚子餓瞭的愷撒,也就是一個常人,一個革命戰士的心境,和今日我們的心境,我們的看法,又有什麼不同呢?德國有一位社會民主黨的黨員,對他的外國朋友說:
我是這樣的一個人,覺得事事可以用情感講得通,人人都是可愛的,而且無時不想幫助彆人。但是,事實呢,沒有一個人得到我的幫忙,如今連自己也覺得不可能瞭。所謂情感是看不齣來的,威力反倒受崇拜。我們在爐邊縱談瞭一晚人類的愛,趕不上說謊的人在群眾中大聲一呼的萬分之一。我這一生是命運注定的瞭,但,想不到社會民主黨也淪落到我這般地步。迴想她十年前是如何煊耀一時,竟像是我迴想我兒時所看到的父母的努力一般。
這些話,在今日,不也同樣響在我們的心頭嗎?

四 初試雲雨情
我是早慧的,因此,我的性知識,也是早熟的;但,究竟早到什麼程度,這又是一本糊塗賬。先父很早在那兒教導我們:天理人欲,明天理,遏人欲,所謂聖賢,都是有這種遏欲功夫。他對我講解《近思錄》,就是這麼說的。天理究竟是什麼?我一點也不知道;至於人欲呢,那也是摸不著頭腦的;我隻知《硃子小學》第一捲,就引用瞭《禮記》上的話,說是七歲男女不同席;大概古人以為男女性知識,到瞭七八歲,就開竅瞭。(性心理學傢以為性的啓濛,比古人所說的,還要早一點。)
大概七八歲以後,我就知道要娶老婆瞭;為什麼要娶?我也不明白。不過年輕同學中,娶瞭童養媳的頗有其人;童養媳的年紀總比他們大瞭幾歲。年長的逗著我們說要娶親瞭,我心中明白,這迴事是免不瞭的,聖人也說婚嫁是人生的大事。究竟誰將嫁給我呢?蔣畈這一三傢村,並無幾個女孩子,所以說來說去總是育纔小學的女同學。其中有兩位女生,她們的父親,都是先父的至友,而她們又和我同年。我和W相處得很好,卻冷厭那姓N的;但G的父親,卻把我看作是未來的女婿。(後來G父遺囑托孤,要先父把G看作自己的媳婦。)W的父親也心中作瞭準,連W也把我當作預定的丈夫。十歲那年,我和W一直同衾共枕,床的那一頭,便是我的母親;媽媽當時想不到我們這兩個小鬼已經懂得作怪瞭。有一天將近黎明,媽媽先起床下廚去瞭,我倆偎依著談笑甚歡。她忽然對我說:“你知道嗎?我爸爸要把我嫁給你的,我倆是夫妻呀!”我問她:“夫妻又怎麼樣呢?”於是,她就把她所偷看來的“行周公之禮”的事告訴瞭我。那是她看見瞭她哥哥跟鄰傢少女所作所為,記在心頭,依她所瞭解,總是一件頂有趣的事。她忽然建議:“我倆既然是夫妻瞭,又何不試試看?”我那時就告訴她以書本上的知識;因為我剛偷開一位親戚的書櫥,看到瞭幾種描寫色情的小說(後來纔知道是最有名的色情小說),把書上的動作形容給她聽。她聽得很入神,叫我依樣畫葫蘆,嘗試著做一迴。哪知兩小雖有一肚子性知識,畢竟行不瞭周公之禮,貼身親熱瞭老半天,還是廢然而止。她說她下迴看清瞭再告訴我。其後不久,放年假瞭,她迴傢鄉去瞭。其明年,我進瞭中學,到金華去瞭。又明年,她便夭亡瞭。我從金華迴傢鄉,繞道經過她的傢中,我特地到她墓前去憑吊,對著一堆土丘,不禁潸然淚下。我知道她是一心要做我的妻子,把靈魂肉體都獻給我的。
十三歲那年,我進瞭金華中學(那時,還是四年製的中學),離開瞭先父那條理學的索子,就可以鬍天鬍地,無所不為瞭。我從十一歲起專找色情的小說來看,除瞭《紅樓夢》、《金瓶梅》,幾乎都找來看過瞭。當時,我也不知道那也是一種色情狂,但對於好奇的我,已夠滿足瞭。在理學空氣中,我們是用意淫來滿足自己的。我隻知道男女相偎依,自有一種說不齣的快感!
夏娃和亞當,為什麼要吞下禁果?食色性也,究竟應當禁欲或是導欲?這都是聖人的事,跟我們小孩子是不相乾的。(聖人主張導欲,遏欲乃是宋明理學傢的事。)有一迴,我和鄰傢女一同在山榖間放牛,彼此偎依著,戀戀不忍捨。要不是第二天我齣門讀書,她一定可以啓發我,一同吃下禁果瞭。我和她也是同年,她似乎比W小姐成熟得多。我們鄉間,流行一個謎語。謎麵的字句很色情,說是:“肚皮對肚皮,肚臍對肚臍,當中流齣來的白雪雪。”謎底,乃是“磨豆腐”,並不色情。這謎語對於我,富有暗示性,讓我明白男女私情,會有這樣的結局的。那時,有一位以老實著名的C錶兄,他有一天偷偷告訴我以男女三部麯,正和這謎語所說的差不多。我年輕不懂事,老老實實對大傢這麼說瞭。大傢都在笑我,我就老實指齣是C錶兄說的,他卻賴著不肯承認,倒變成瞭我的笑話。我過後想想,此中大有文章,男女私情,一定如此如此的。
我一進瞭金華中學,那些無法無天的小夥子,正當二十來歲的壯年,什麼話不敢說?什麼樣事不敢做?就把我這個不夠成年的“排尾”,教得什麼都懂瞭。他們是時常半公開地實行那種“自慰”的。我也好奇心重學著樣子做。這一來,卻嚇昏瞭我,我勉強完成一場“自慰”,立刻暈過去瞭。那份痛楚的反應,直到今天,我還記得清清楚楚;我實在太年輕瞭,不過,我愛慕異性的心理,就在那幾年活躍得很,有時近於燃燒,幾乎胸口都要爆炸瞭。年長的同鄉同學,他們每逢假期,總是到醋坊巷一傢人傢去打牌;那傢隻有女主人,原是張弓的外室;張弓,他是參加光復會的革命黨,辛亥革命成功,他在金華攪獨立,後來給槍斃瞭,和王金發一樣的收場。這位小寡婦,三十來歲,她豐韻很好,就靠幫會中人來幫閑過活。進入她的閨中去的,都跟她打得火熱。她總是滿麵春風,跟誰都是笑嘻嘻的。我看他們都對她動手動腳,嚮她去進襲;她隻是嬌罵一聲,不以為忤。我依靠在她的胸前,也嚮她襲擊一下,她也隻是在我頭上打瞭一下,罵我一聲“小鬼頭”。這聲小鬼頭,一直在我的耳邊響著;那晚,我迴到宿捨去,仿佛阿Q迴到瞭土榖祠,有些飄飄乎也。不過,也頗有些悲哀,因為在她心頭,我隻是一個“小鬼頭”。先父當年曾譏刺官場中人,在茭白船吃花酒,給姑娘們打瞭一下,還是哈哈大笑,得意萬分。我雖不敢批評先父的說法,但給女人打一下,罵一聲,確乎有說不盡的妙處。至於那位在風塵中慣瞭的少婦人,她一定想不到我這個小鬼頭,暗中在癡戀她的。我在金華中學那一年半中的不長進生活,倒把我陶化得成熟瞭。十四歲那年夏天,給金華中學除瞭名,垂頭喪氣迴傢中去,“天纔”的地位,一落韆丈,先父傷心透瞭,我倒滿不在乎。至親好友,都在暗中笑我,說:“小時瞭瞭,大未必佳。”他們也覺得我這位“神童”,到金華去翻瞭這一筋鬥,簡直不成器瞭。那幾位準備做我妻子的女同學,也都不再提起瞭。隻有那G姓的小姐,她的父親還是期望著我,要結這一門親事;可是我對G,還是冷淡得很!
那一時期,我的數學頗有進步,文章卻並不怎麼開朗。腦子裏,覺得世間什麼都是空虛的,隻有女人纔是實際的。我當然不敢嚮先父要求娶媳婦;我已經被中學開除,憑什麼再嚮人傢去求親。而且,我急於要找一個睡在一起的女人。退而求其次,就嚮一位比我小幾個月的鄰女求歡。那時,我不懂得什麼是愛情;男女之間要發生關係,就是這麼一迴事。這一鄰女,她還是什麼都不懂的少女;她的母親,也頗贊成我和她女兒結私情;但我們不能完成好事,她也是愛莫能助的。哪知這位什麼都不懂的女孩子,隻過瞭一年半,她十五歲瞭,就成熟過頭瞭。她自己來遷就我的時候,她是什麼都懂得。顯得我這個男孩子太沒有熱力瞭。她是一團火,夠得把我整個兒融化掉。其明年,她就上市墟去瞭,做瞭酒傢女,成為我們鄉間有名的風塵女孩子;而我又裝成道學傢模樣,敬鬼神而遠之瞭。
這樣飛絮亂飄的情懷,直到我十五歲那年,纔有瞭一個偶然的著落。那年春天,我隨大嫂到城中S傢去主辦一傢傢塾小學。S傢是城中大糧戶,他傢隻有一個女兒,一個兒子(還有一義女是長姊,已經齣嫁瞭),她叫如瑤,已經十六歲瞭,可是沒讀書,並不識字。為瞭要入學開濛,要我做她的義務教師,她是我的唯一學生。她每天要我替她把著手來寫字,兩人就偎依在一起。有時,她故意寫錯幾個字,換過幾張紙,拉長這互相偎依的時間。她那雙腳,裹得很小,我忽然覺得小腳太美麗瞭,連先父從杭州帶迴來的主張女人放腳的口號都拋開瞭。有一天下午,她正在裹腳,就讓我緊緊握著。她一臉通紅,對我隻是微笑。她雖說比我長瞭一歲,但男女之間的事,總得男的積極一點纔行。我呢,忽然想到瞭先父的教訓,就隻偎依瞭一迴,便一笑而齣瞭。我倆這樣癡迷瞭一個多月,晴天霹靂似的,先父要我迴傢準備功課,下杭州去應試瞭。我就是那麼喪魂失魄地過瞭幾個月,直到離開傢鄉,纔清醒過來。那年鞦間,我在杭州投考清華大學幼年班,雖是考不取,卻在杭州住瞭一個月;抽點閑錢買小說看,纔看到瞭《紅樓夢》。賈寶玉是在夢中和秦可卿初試雲雨情的:“柔情繾綣,軟語溫存,與可卿難解難分。”“寶玉迷迷惑惑若有所失,遂起身解懷整衣。襲人過來給他係褲帶時,剛伸手去大腿處,隻覺冰冷黏濕的一片,嚇得忙退迴手來,問:‘是怎麼瞭?’寶玉紅瞭臉,把她的手一撚。襲人本是聰明女子,年紀又比寶玉大兩歲,近來也漸省人事;今見寶玉如此光景,心中便覺察瞭一半,不覺把個粉臉的飛紅。”我是和他一樣年紀,做瞭幾場高唐之夢,卻半點也沒有著落,想起來竟是十分可笑!
在這兒,我並非談什麼風流韻事,而是一個理學傢的兒子,對於男女私情這件事,究竟該怎麼說,一直沒個結論。現在倫理學傢說:“性,既不是道德的,也不是不道德的,乃是非道德的。”


二六 五四運動來瞭
一九一八年鞦,我從傢鄉到蘭溪,乘公司船下杭州,一上船,便看到施存統兄(施復亮)在對艙。施兄也是一師同學,比我低一年,也是單不庵師的入室弟子,篤信程硃理學的。(有人以為存統兄是中國社會革命的老前輩,而我呢,說是和存統相識,不免有點高攀雲雲;我也不知怎麼說纔是。)他傢鄉在金華東鄉,施宅和我傢相距隻有二十五華裏,還帶點遠親呢。船行三日,我們接席傾談,當然無所不談。我看見他的枕下,擺著幾本陳獨秀主編的《新青年》,隨手拿來看瞭幾篇,不覺有些異樣的感覺。那些文字,雖是用文言體寫的,內容卻是嶄新的。如吳虞所主張的隻手打孔傢店,在舊士大夫眼前,真是大膽妄為,大逆不道。我問他:“存統,我們的單老師看瞭,他會有怎麼樣的想法?”他說:“單老師,也未必會反對的!《新青年》中的寫稿人,都是北京大學的教授!陳先生,他還是北大的教務長呢!”這便是五四運動的風信旗,《新青年》正是五四運動的紀程碑。施存統呢,五十年前,乃是國人皆得誅之的叛徒,一個赫赫有名的新聞人物。
一九一九年五月,那便是“五四運動”的主潮日子,為瞭反對北洋政府賣國喪權,北京各大學學生在天安門前遊行示威,這是一場愛國運動。但,五四運動乃是新文化運動,也是新文學運動,又是新社會運動,這是民族覺醒的大運動。(於今,日本及歐美各國發生瞭學生運動,人皆稱之為×記五四運動。)我隻記得杜威博士來華講學,上一天剛到瞭杭州,預定五月五日作連續性學術講演,還決定請蔣夢麟博士擔任翻譯。五四學生遊行示威電訊傳來,蔣氏立即北歸,翻譯工作改請鄭曉滄先生擔任,其後一個月,罷課罷工罷市狂潮遍及全國,北京政府派往巴黎和會的代錶團,也就拒絕在和約上簽字。愛國運動,仿佛告一段落瞭。
新文化運動,就此星星之火燃燒起來,成為反封建的主潮。這一狂潮,衝開瞭貢院前的大門;一師學生便投入社會運動中去,和革命主流結閤起來。我迴到瞭一師,校中一切如常,單師果然對《新青年》的急進主張並不反對。可是校外年輕人,正在響應《新青年》的思想革命傾嚮,主張“廢孔”、“廢除舊傢庭”,迎接“現代化的民主自由”,在阮傢組織瞭浙江新潮社,發行周刊。(清末,浙江革命黨人孫翼中、蔣智由、蔣百裏曾在日本東京創辦《浙江潮》,他們乃以“浙江新潮”命名。)阮氏兄弟而外,工專則有瀋端先,一師則有黃宗範,一中則有查猛濟諸氏。他們隻是一群年輕人,隻是嚮往著光明,至於革命航嚮如何,如何組織群眾,喚起群眾,都沒有什麼定見。大體說來,也隻是《新青年》的應聲者,唯一在積極試行的,便是拋棄文言文,改寫白話文;我們所嚮往的,乃是鬍適之的八不主義和他的《嘗試集》一體的新詩。就在五四運動這一年,《新青年》纔開始用白話文來刊載,魯迅也開始他的第一篇白話小說:《狂人日記》。“的、瞭、嗎、呢”的文字,纔把舊社會士大夫嚇住瞭!
早從《非孝》識經公,眾議紛紛撼學宮;
論定蓋棺離亂日,寒鬆終不負初衷。
——鬱達夫:《題經子淵畫鬆圖》
往者,從朋友處看到一幅經子淵師的《畫鬆》,上有鬱達夫兄的題詩,其一首如上引。鬱兄在詩尾自注中,說及經校長以《非孝》為當局所撤職,語焉不詳。
《非孝》問題,乃是五四時代在杭州爆齣來的一件大事。這篇文章刊在《浙江新潮》第二期,施存統兄所寫,跟經校長毫不相乾。可是,存統係一師學生,浙江省當局便據此撤瞭經校長的職,鬧成瞭留經大運動。浙江省議會據此對一師作全麵攻擊,把經校長當作洪水猛獸看待。當時,攻擊經校長的,列舉瞭四大罪狀:1.廢孔、2.非孝、3.公妻、4.共産。其實,一師於五四運動之後,“廢孔”則有之。廢孔者,即是廢除月初祭拜孔聖的儀式,至於把孔聖的神位從禮堂神座中搬開,送到後麵校園中去,乃是我任主席時所做的,讓孔聖和狐仙同廟,正是物以類聚之意。《非孝》那篇文章,隻是一個嚇人的題目,內容很平凡,隻是說倫理要相對地推行,“父慈則子孝”,不可片麵地苛求兒子來盡孝的。並不如孔融所說的,“兒子從母親腹中養齣,仿佛一件東西從瓶子裏拿齣來,並無什麼恩情可言。”更不可目為邪說,而且也不應讓經校長來負責的。
浙江省議會的議員們,居然把這四大罪狀列入彈劾經校長的正式文件中。我們的學生自治會,也發錶宣言書來辯駁,他們推我起草;其中最重要的兩點,即指明“公妻”乃是希臘哲人柏拉圖理想國中的主張;柏氏所說的“公妻”,乃是男女婚姻由國傢來決定,有著淑種的作用。我揭露瞭省議員常識不夠,用自己的骯髒想法來誣衊經校長,不僅無恥,而且可憐。說到瞭“共産”,我便舉瞭《禮運·大同篇》為證,“天下為公……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這是人類的理想社會境界,聖人所提齣的最高標尺,我們能實現共産社會,不正是閤乎孔夫子的教訓嗎?這篇宣言,刊在滬杭各報上,倒把頑固派的嘴塞住瞭。(這一來,也就注定瞭我在學生自治會的地位。)
在這兒,我且補說當時的學生自治會的進程。一九一九年春天,開學後,我便開始組織學生自治會,由各級各班推齣代錶,共同議訂“學生自治會章程”,即等於我們的學生憲法,學生自治會便是我們的國會。說起來,正是對學校當局的革命;我們要撤銷夏丏尊師的一切職權,把宿捨中的管理事宜,由自治會派人主管,我們還組織瞭學生法庭,我還做法官。我們還從校中把膳費領來,膳廳的事,也由自治會主理。我們所議定的章程,刊在上海各報,也成為全國學生自治會所取法。自治會組成後,由各級各班推舉瞭代錶,組成常務理事會。我還以“一師”代錶地位,參加瞭杭州學生會;範堯生兄以浙江學生會代錶地位,到上海參加瞭全國學生會,還主編全國學生會日報。
我之迴憶五四運動,已在五十年後,用今日的角度,來看那座紀程碑,觀感自有不同,當時,齣現瞭一個子虛烏有的人物,便是寫在易蔔生筆底的《傀儡傢庭》中女主角挪拉;她昂然站在社會麵前,要看看究竟她錯,還是社會錯?這是易蔔生主義的基本精神。當時,個人的覺醒,代錶著時代的氣息,我還記得上海《申報·副刊》,刊過一篇有關易蔔生創造娜拉的故事,說真的娜拉畢竟迴到傢中去的。這番話,犯瞭眾怒,我們都怪責他侮辱瞭娜拉。不過,魯迅先生在女高師講演《娜拉走後怎樣》。他說:“娜拉畢竟是個女子,走嚮社會,隻是一隻鴿子,空中的老鷹在張嘴等著她,一口吃掉她,那是常事。所以,娜拉依舊迴到傢中,也不足為奇。”他又說:“一個娜拉走齣瞭傢庭,會有人同情她的;要是十個百個娜拉,走齣瞭傢庭,那就沒人理會瞭!”這更是有分量的話。他勸女高師女生,要爭取平等地位,必得首先爭取經濟權。可是,新中國建立後第八年,北京戲劇界,為瞭紀念易蔔生百年生辰,在工人俱樂部上演“娜拉”。觀眾們又有一種看法,他們說:“娜拉為什麼不走嚮社會去,社會上有著多少機會在等待她呢!”時隔四十年,對易蔔生主義的評價便不相同瞭。
我們那些年輕人,走齣瞭校門,都有著“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氣概。(一般人一定不會記得清朝一代在聖廟中那座臥碑上的話,秀纔是不許過問天下事的。雍正帝便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話,那還用得著帝王卿相嗎?清末維新運動以及五四時代學生運動,這纔開始瞭書生乾政的新趨嚮。)不過,我們所感興趣,乃是白話文運動。新青年提齣瞭反桐城派古文,反文選派駢文的口號;舊文人疾首痛心,說寫“的、瞭、嗎、呢”的,都是引車賣漿者的俚俗文字,簡直丟盡瞭讀書人的臉。一位用文言文翻譯英國小說傢狄更斯《雙城記》、小仲馬《茶花女遺事》的林琴南,他寫信給北京大學蔡校長,公開反對白話文,認為比孟夫子所說的洪水猛獸,還要可怕!我們追隨新青年派的號召,把以往被夏丏尊所沒收的《水滸傳》、《紅樓夢》、《三國演義》搬到教室中,讓它們代替瞭《古文觀止》、《古文辭類纂》的地位。一部最時行的小說:劉鐵雲的《老殘遊記》,其中如白妮說書,黃河上看打冰、大明湖諸篇,我們念得滾瓜爛熟。我們最贊成吳虞隻手打孔傢店的主張,所謂《四書》《五經》,真的一腳踢掉,讓它們到茅坑裏去睡覺瞭。那時,我還愛寫白話詩,一種無韻的抒情詩,大體上走的是鬍適《嘗試集》式的解放體詩詞。如康白情所寫的“送客黃浦,風吹著我的衣裳”。真的傢喻戶曉瞭。
至於社會革命思想,還是朦朧得很;大傢把剋魯泡特金、巴枯寜和馬剋思、恩格斯混為一談;真正成為中國社會革命導師的大杉榮,他實在是無政府主義的主將。我們這群年輕人,辦瞭《錢江評論》,著重的主題,有女子剪發,男女同學。北京大學是第一個把大門開放給女生的大學,那時有一位新聞人物——李超,她的聲名跟娜拉那麼大。而毛彥文女士,也以脫離傢庭為世所稱。最切實的改革,乃是受瞭西風吹拂的學校製度,“一師”就有施行“道爾頓”製的嘗試,因此,有人想到先前的書院舊製來瞭。



四一 國學與國學概論
我在老陝吳傢做傢庭教師,教的是他的一兒一女,還有一個伴讀小女,都是幼童,十歲上下,功課是很輕的。吳氏抽大煙,煙癮很大,往往雞鳴而睡,黃昏纔起床,和我這個“黎明即起”的老師,習慣恰好相反,賓主之間,難得有相見的機會。他的孩子吳福寶,因為他的母親齣走瞭,雖說天縱驕子,少瞭一個庇護的人,由得我嚴格管教,他隻好乖乖地聽話。他天資不錯,十歲那年,能寫頗為通順的短篇文章,吳氏大為高興,我便一直教下去。那是我自修研究進步最快的時期,幾乎讀遍瞭當時從歐西譯介過來的文學名著,旁及社會科學、哲學、史學專著,仿佛是一個通人瞭。我開始用現代的燭光來照明中國的古籍,我讀瞭無數種前人的筆記,也就是前人的雜學;正因為他們的議論,互有齣入,大開瞭我的眼界。邵力子先生把《覺悟》園地給我一個發錶的機會,雖說沒有稿費,在當時,正滿足瞭我的發錶欲。一年之中,寫瞭幾十萬字,居然成為“作傢”瞭。(有人以為我在上海寫稿,得魯迅先生之助,那是說錯瞭的,我寫稿之時,和魯迅不相先後;邵先生纔是提攜我的人。)可是,齣乎我的意外,忽然來瞭這麼一頂紙糊帽子,乃變成瞭國學傢,連陳仲甫先生的筆下也這麼稱呼我呢!其實,仲甫先生精於語言文字之學,纔是真不二價的國學傢。
“國學”,這一名詞,並不是古已有之的。乃是十九世紀西學東漸以後,有些士大夫(精神上的遺老,有如今日海外所謂忠貞之士),隻怕“國粹”給歐風美雨吹掉瞭,乃要緊緊地保存起來,稱之為“國學”。(日本人稱之為支那學,歐美人稱之為漢學。)到瞭二十世紀初期,他們就在那兒提倡“國學”瞭。啓濛期的士大夫,激進的如吳稚暉輩,說是要把古書丟到茅坑裏去,於是國粹派更是如喪考妣瞭。我幼年時,雖說讀過《四書》《五經》,先父卻是新學的前驅戰士,一開頭就叫我們念國文教科書。他要我們留意的,乃是《硃子小學》和《近思錄》;念瞭《四書》以後,隻叫我念《詩》《書》二經,《易》、《禮》、《春鞦》(三傳)都不曾好好地念過。我迴想起來,《孟子》和《詩經》,我念得最熟;假使古代經典,對我有什麼好處,也隻說到這兩種書瞭。先父是不讓我們看諸子百傢之書(傢中也沒有什麼子書),所以,我到杭州以前,還不曾看過老莊之書。
我在杭州讀書時期,單不庵師教我的是正統派的考證學。我的心目中,最偉大的清代樸學大師,乃是戴東原以及他的弟子段玉裁、王念孫引之父子和後來的焦循;還有一位,便是浙東史學傢章實齋。單師在校勘訓詁上下瞭一番功夫,他對段氏《說文解字注》,費瞭一番心力。所以我到瞭上海,進修這一方麵,也在考證學上用功夫,並不管什麼國粹國渣一類的閑賬的。單師教弟子治學,並不如先父那麼狹窄;我們開始讀先秦諸子之書,一開頭就愛上瞭《莊子》、《老子》和《韓非子》,旁及魏晉清談之學。史籍之中,我初讀《左傳》《史記》和《三國誌》,便從桐城派的老師歸有光開頭,跳過瞭唐宋八大傢和班、馬有瞭交往瞭。
在吳傢教學時期,我又重新把王船山《讀通鑒論》細細研讀瞭一迴,這是我第三迴和王船山思想相接觸,我想起瞭啓濛師硃芷春先生對我啓迪之功。直到十年前,我還替一位牛津大學的英國學生,完成瞭以《王船山哲學》為博士論文的研究。王氏認為我們在真知真見麵前,不要阿附彆人的論斷,《讀通鑒論》處處閃齣王氏的卓見,而且古為今用;和黃黎洲一樣,有著時代的意義。
五四運動帶來的新文化氣息,那正是鬍博士光芒萬丈的日子;彆人的感受如何,我無從知道。我所以引為同調的,就因為他提倡瞭新的考證學,條列瞭清代樸學大師戴東原、段玉裁、二王父子及焦循的考證學方法。他說,他們的考證方法,是科學方法。他也提倡“國學”,但不是遺老式的國粹保存,而是要運用科學方法來整理“國故”。他說:“國學,在我們的心眼裏,隻是國故學的縮寫。中國的一切過去的文化曆史,都是我們的國故,研究過這一切過去的曆史文化的學問,就是國故學。認清瞭國故學的使命,是整理中國一切文化曆史,便可以把一切狹陋的門戶之見都掃空瞭。”他又說:“學問的進步不單積聚材料,還須有係統的整理;索引式的整理,結賬式的整理,專史式的整理。”他又指齣:“嚮來的學者,誤認‘國學’的‘國’字是國界的錶示,所以承認比較的研究的功用。最淺陋的是用‘附會’來代替‘比較’。附會是我們應該排斥的;但比較的研究,我們應該提倡的。有許多現象,孤立地說來說去,總是說不通,總是說不明白;一有瞭比較,就不須解釋,自然明白瞭。我們現在治國學,必須要撥開關閉、孤立的態度,要存比較的虛心。第一,方法上,西方學藝研究古學的方法早已影響日本的學術界瞭,而我們還在冥行索途的時期。我們此時應該虛心采用他們的科學的方法補救我們沒有條理係統的習慣。第二,材料上,歐美、日本學術界有無數的成績,可以供我們的參考比較,可以給我們開無數新生力,可以給我們添無數倍藉鑒的鏡。”這一來,我便覺得我們所研究,纔是真的“國學”,整理國故,成為當時南北學人努力的共同目標。(北京大學刊行《國學季刊》,也正是新考證學的園地。)
鬍氏把我帶迴到浙東學派的天地中去(先父原是浙東學派的後學),他讓我們知道章實齋的《文史通義》,有著會通之道。戴東原治學,功夫很湛深,卻不免於支離破碎;章實齋視野很廣,正足以糾正支離的缺陷。那時,我心目中的鬍博士乃是戴東原加上瞭章實齋,正是一個時代的前驅。(梁啓超《清代學術概論》,也把鬍氏定為皖學的後起之秀。)當年,我曾在杭州第一中學講演《國學研究法》,也就說明瞭這一點道理。後來,在《東方雜誌》發錶瞭一篇《國故學引論》,也是發揮瞭這一點意見。那時的我,以顧亭林自期,我誇下瞭大口,說是要寫一部有來曆而又有創見的《日知新錄》。
說來也頗有趣,這些年來,我在海外賣文為活,因為引書過多,曾被一些通人嘲笑得不亦樂乎。可是我們的老師單不庵師是要我們無一字無來曆的。章實齋也說:文人是要文必己齣,史傢卻要文不己齣。文章韆古兩司馬:司馬遷、司馬光,都是“文不己齣”的文抄公。“文不己齣”比“文必己齣”更花時間費腦子,那是有點常識的人都會明白的。吳傢三年的進修生涯恰好把我培養成為一個熟讀古今中外之書的人,我那時竟想做一個真不二價如顧亭林那樣的“文抄公”,一個“新考證”的史人;直到後來,纔慢慢從這個圈子裏跳齣來。(從那時起,我纔開始對梁啓超先生有瞭敬意。)
事有湊巧,上海江蘇省教育會派由瀋信卿輩所主持的國學講演會,請章太炎師主講,要替保存國粹加點功夫。我替邵先生主編的《覺悟》,筆錄講稿,我們還陸續加以批注,恰好替復古運動消瞭毒。章氏的講演,並不和瀋信卿輩的預定目標相符閤;章師是一個求會通的學人,他的說法,恰好和新考證學傢閤上瞭節奏,他的《國學概論》,則變成治中國文史的入門書瞭。
章師講演地點,在上海西門職業教育社的大禮堂,第一天,與會聽講的有一韆二百多人;可是,這盛況是維持不下去的,除瞭結末那一迴,仍有二百多人與會。章師先後講瞭十二次(每逢周末下午講二小時),平時隻有四五十人聽講。聽講的人所以這麼少,一半由於章師的餘杭話,太不容易懂;他所講的國學,對一般人實在太專門瞭。在場聽懂的,並沒有幾個人。瀋信卿自己就不懂,省教育會所請的兩位記錄,雖是老年人,他們也不懂,所以記不下去。《申報》、《新聞報》派在會場的記者更不懂;他們所筆錄的大錯特錯,錯得太可笑瞭。結果,幾乎隻能讓我這個對考證學有興趣的人,一直寫下去。這便是我的《國學概論》記錄本的來由。這部講演,先後刊行瞭三十二版,銷行得很廣,還有兩種日文譯本。章師所講的,並沒有多少新的內容,隻要看過章師的《國故論衡》、《檢論》和《菿漢微言》,就可以原原本本找齣一貫的思想體係來。可是一般人能讀聽懂《國故論衡》的,又有幾人呢?我是一麵研究他的《國故論衡》、《檢論》,一麵去聽講的;這一來,可以說是作瞭一迴有係統的學習,所以章師對於我記錄的高度正確錶示驚異(見日譯本題詞)。他想不到我這個私淑弟子,隻有二十一歲呢!後來他從錢玄同先生那兒,知道我是單師的弟子,纔叫我去拜門的。
對我個人來說,國學研究對我也是一個牛角尖,我幾乎鑽瞭進去,沒法鑽齣來呢!這一方麵,我又受鬍氏另一篇文章的影響,他指齣清代考證學傢的時代和西洋科學傢的時代正相先後,“他們的方法是相同的,不過他們所用的材料完全不同。顧氏、閻氏的材料全是文字,格利賴一班人的材料全是自然界的實物,實物的材料是無窮的。”這樣我便從整理國故的圈中跳齣來瞭。


四八 孤山文瀾閣
在“暨南”前期、中期之間,我應該插說我重迴杭州,在西湖孤山文瀾閣工作的事;那是一九二七年鞦天。我說過:同學們總以為我是單師的義子;真正的義子,乃是我的同學邵仁,並不是我。但,單師繼任浙江省立圖書館西湖分館主任時,他找我去做館員,並不找邵仁,可見他的偏愛,我和他實在情深父子,中心永銘的。
西湖分館,便是四庫全書南四館之一的文瀾閣。分館在中山公園西北角建瞭新館,文瀾閣便是館員們的宿捨。不過,北伐軍初定東南,某軍仍住在文瀾閣中。因此,我們迴杭之初,首先住在嶽王墳前的泉學園,便是“麯院風荷”所在。那兒,荷花是我們的插架,湖魚是我們的夥伴,人在畫圖中。可是,園中住客,大多是肺癆病友,除瞭我們和吳茀芝夫婦(他是西湖美術院教授)。其後,我們移住廣化寺,那是南宋以來的名刹;可是,算盤打得很精的住持,把僧捨變作公寓,幾乎住滿瞭客人;我們和曹禮吾夫婦隔捨相鄰,跟湖邊旅店生涯,完全相同。有一天,住在文瀾閣的部隊突然撤走瞭,我們便趕著住瞭進去。閣的東北角上,有一彆院,自成小天地,那是單不庵師的住宅。第四進、第三進,住瞭幾傢同事,我隻記得陸仲襄先生住在第三進的右廂。第三進前麵,有一方池,四圍梧桐匝立,池水黝黑,仿佛很深似的。第二進,便是我們和曹禮吾夫婦分住之所,東西兩廂,各有兩大間,很寬敞舒適的。第一進是大廳,前麵是假山庭院。小亭竪著石碑,上書“文瀾閣”三大字,碑陰刻乾隆禦詩。這位皇帝,乃是我生平最討厭的古人之一,他的詩都是酸腐不堪。大門緊閉,我們都從側門進齣。齣瞭大門,便到瞭羅苑後門瞭。(羅苑,乃是羅迦陵的湖上彆墅,她是猶太商人哈同的妻子;而今哈同花園化為塵土,羅苑仍在,一直是美術學院的校捨。)在一般朋友想象中,我們住的是帝王傢院落,一定是神仙侶瞭;其實,並不怎麼理想,隻是很有趣。那時,我和禮吾都很年輕,跟著單、陸諸老,過著發黴的生活。因此,我們的精神每每老過我們的年紀;有時,也如蛀蟲似的鑽在古書堆中,要做“飽學之士”瞭。那梧桐庭院的假山中,也就變成雞群的巢穴;母雞在我們所尋找不到的山洞中,生下瞭它們的蛋,纍積在那兒,直到它們孵育瞭一群小雞齣來,纔引起瞭我們的驚異。池中,據說在藻萍底下,伏著很大的鯽魚,我卻沒有看到過。那年夏天,禮吾就在桐蔭下藤椅上睡過瞭整個暑天。他曾看到兩頭蛇在池畔爬行;可惜,我就無此眼福。後院籬邊那樹綠梅,照禮吾的說法,乃是西湖上最珍貴的梅花;可是我們那位單師母,她是把“風雅”當柴燒的,她把孩子們的衫褲襪子都曬在梅枝上趁夕陽;單師也隻搖瞭一下頭就走開瞭。總之,在乾隆皇帝的“右文”招牌上,塗上這些泥灰,也是有趣的。文瀾閣巷角中擺著一大堆空書櫃,連看櫃架子,仿佛告訴我們,《四庫全書》時代已經過去瞭。到瞭二十世紀三十年代,那兒已經闢為西湖博物館,一進門便是那條長達四丈的大鯨魚,又是對乾隆皇帝的諷刺;文瀾閣也隻留下那方石碑,後院的綠梅,也真的當柴燒掉瞭!
四十多年前的文瀾閣,雖說地處孤山,湖上水陸交通之會,遊客很多;可是,到西湖分館來看書的讀者卻很少很少,少到那年鼕天,每個月,隻有一個看書的人。分館那位老管理員,管瞭三十年書,連中式或西式的目錄學都不懂。一切憑他個人的記憶,有時,一本書,要找上半點鍾纔找到呢。這都是文瀾閣上的“古董”。
不過,我們在館中的內部工作是很忙的。海外報刊上,也不時看到談《文瀾閣及四庫全書》的文字,其人並沒到過文瀾閣,也沒見過《四庫全書》,因此,他們所說,都是豁瞭邊的。文瀾藏書,在太平軍戰役中一部分被毀瞭,戰後杭州丁氏兄弟也曾雇工抄補瞭大部分。一九二七年,單師來主館務,派人在北京依文淵閣本補鈔起來,可說全部抄齊全瞭。(我們還在各處找到瞭幾種揚州方麵散失瞭的舊書。)我們得把補鈔的書,按著原書配搭起來,有時還得做點校對的工作。那一時期,我纔係統地看瞭《四庫全書題要》。
另外一件大工作,便是整理王氏(剋敏)藏書。王氏因為在北洋軍閥時期主持財政,有財神之稱。北伐軍到瞭杭州,他的財産,全部沒收充公,那一大樓上的藏書,也都搬運到西湖分館來。王傢的珍本書,早已到天津租界中,在某銀行寄存著,可是,留存著一般性的書,比杭州藏書樓所有的還要豐富些。我且說一件小事來作襯托:單就《二十四史》(包括《十七史》、《二十一史》在內)就有七部那麼多,有明刻本、殿版、局刻本、大字同文本,可以說是應有盡有。從版本說,明刻本當然算得十分貴重的瞭。那位替我們搬送藏書來的某軍長(安徽人),他要留下一部《二十四史》,單師聽他自己選擇,他卻留下瞭那部大字同文本。這在我們眼中,當然覺得十分可笑的。軍人畢竟是軍人,有眼不識貨的。
王氏藏書的編目和配搭的指揮工作,那時便落在我們肩上瞭;我呢,真是如入寶山,不知怎麼說纔是。不過,西湖分館的藏書,有幾件趣事可以說一說:辛亥革命後的杭州藏書館,乃是章太炎師的“私傢企業”。他的女婿龔未生,一直主持館務。因此,木刻印闆的《章氏叢書》,成為浙江圖書館的主要任務。可是,在政治觀點上,康有為、梁啓超乃是章師的政敵,因此偌大的圖書館,竟沒有一部康梁二氏和維新誌士的書。恰好王氏藏書,正足以補救這一大缺點,我們便有係統地替它補充起來,補充得十分齊全。
在那兒,五四運動以後書刊,收藏得很貧乏,除非作者送瞭去,館中決不花一文錢去買新的書刊。我們除瞭把王傢所藏的抽瞭過去,又大量收購瞭一批新書刊,讓這傢老藏書樓有點新的氣息,我們本來建議要設立西文藏書室,苦於經費不足,隻好作罷。因此,浙江圖書館,隻是個中文的藏書樓;不知後來陳館長主政時,是否把西文書也收藏起來?
王氏藏書樓,還有一部分所藏的近五十年間的滬杭報刊,我曾建議:來一迴總編目索引的工作,結果,也無法動手,也就作罷,其後不久,我也就離開杭州瞭。
當年,我在杭州一師讀書,雖說身處湖山勝地,卻和湖山極少緣分;一則土老兒心目中,還看不起西湖十景;二則齣傢人的勢利眼比凡俗市儈更勢利些;三則,我們高談社會革命,把“風雅”看得很輕。直到在上海塵囂中混瞭五年,重迴杭州,纔領會得湖光山色,自有佳趣。我對西湖十景並無多大好感,尤其討厭乾隆皇帝的石碑和題詩;可是,“平湖鞦月”、“三潭印月”、“雷峰夕照”,都有著情景交融的美夢,不時闖入記憶中來的。
孤山文瀾閣,該是湖上最佳勝處,真是“大好湖山歸管領”瞭。傍晚時分,總是沿著湖邊嚮西泠印社轉嚮西泠橋,橋北便是蘇小小墳,有一小亭,掛著“湖山此地曾埋玉”的聯句,有人在那兒閑坐。蘇小小乃南齊時人,生在嘉興;另一傳說,她是錢塘名妓,生在江乾,即鳳山門外南星橋附近。這一處的蘇小小墳,乃是杭人迎閤乾隆皇帝的聖意纔造起來的。不過,我很喜歡蘇小小的唯美主義的風緻,有如小仲馬筆下的茶花女。和蘇小小墳相對,橋東便是蘇曼殊墓,他是清末民初的浪漫詩人,有著拜倫的風緻,南社詩人,跟他都相熟;他又是半僧半俗、超凡逸俗的人。從他的墓前走孤山後背,慢慢踱瞭二三十分鍾,到瞭馮小青墓,便已到瞭林和靖墓的山腳瞭。走上山岡,穿過放鶴亭、鶴塚,再走下來,便是平湖鞦月。湖上景物,我最愛“平湖鞦月”,樓前小小場地,幾株大柳樹俯垂湖麵,我們就把小艇綰係在柳蔭中,那纔是人物兩忘。那時,我們閑步嚮西行,到瞭羅苑,便又迴到文瀾閣瞭。我們散步的圈子可大可小,可遠可近,興之所至,可水可陸;有時就在西泠印社的四照閣,也可以消永日的。
不過,住在湖山勝處,並不一定很舒適的。在那兒,夏天很熱,熱得仿佛在蒸籠裏;鼕天很冷,冷得徹骨凍;春鞦兩季,遊客太多,過往的朋友,會到我們那兒來歇腳。有一迴,一位朋友帶著妻兒來看我,錶示他對我們的羨慕,說:“老曹,在你們這兒養養老,可真不錯。”那晚,我對鏡自照,不禁嘆息:“我難道該在湖上養老瞭嗎?”說來也有趣。館中同人,曾在中山公園亭邊拍瞭一張照片,看起來,真如一幅三代同堂的閤傢歡。單師、陸老屬於父一輩的人,我和禮吾兄都是二十多歲的人,事業正在開始,決不會終老於斯。我便翩然有去意,第二年春天,又迴到暨大教書去瞭。
杭居那半年多時日中,我開始研究文物掌故,和田汝成(明嘉靖五年進士,杭州人)碰上瞭頭,熟讀他的《西湖遊覽誌》和《誌餘》,《誌餘》對我更多助益之處。連類看瞭宋元文士所寫的《東京夢華錄》、《都城紀勝》、《西湖老人繁勝錄》、《夢粱錄》、《武林舊事》、《古杭雜記》等書,對於杭州鄉土風物,有著很清楚的輪廓。我並不敢自居“杭州通”,可是看看陳定山先生的《西湖》,也不見得比我更見多識廣。而且,新的西湖勝景,海外人士並未見過,也隻好讓我來報道瞭。


四九 《四庫全書》
一些讀者,要我談談《四庫全書》,恰好,我談瞭文瀾閣往事,就來補上一節吧!
從孤山拐過瞭角,嚮西走三兩丈路,便到瞭文瀾閣瞭。湖上總有幾韆株梅樹,孤山以梅花與林和靖為世人所稱誦。而虯蟠蒼老,一枝獨秀的,卻推文瀾閣的綠梅。文瀾閣前後凡五進,這枝綠梅就在最後的一進;小院深幽,佳人獨處,非真賞者不會去領會的。
文瀾閣,原是清乾隆年間,諭令建造,用以庋藏《四庫全書》之所。《四庫全書》,可說是中國文化史上幾種規模最大的叢書之一。(經、史、子、集,古稱四部,清稱四庫。)乾隆自稱“右文”,為瞭嘉惠士林,纔編修瞭這部叢書。先後分繕瞭七部;首先完成的四部,分貯文淵(北京宮內)、文源(圓明園內)、文津(熱河行宮)、文溯(瀋陽)。後來完成的三部,分貯江南各地,文匯(揚州)、文宗(鎮江)、文瀾(杭州),亦稱三閣。太平軍戰役,文匯、文宗毀於戰火,文瀾也散失瞭五分之三;戰後丁氏兄弟補鈔瞭五分之二。到瞭單師主館政,纔全部補成。我和禮吾兄,都是料理過《四庫全書》的工作者,也和文瀾閣有過這麼一段因緣。
《四庫全書》,這部手抄的大叢書,共三萬六韆三百冊。(據文津本,經部五韆四百八十二冊,史部九韆四百七十六冊,子部九韆〇五十五冊,集部一萬二韆三百六十二冊。共收書三韆四百七十種,七萬九韆〇十八捲。)每冊長清官尺七寸八分,闊五寸九分。一麵八行,每行二十一字;注文雙行小字。書麵用顔色絹連書腦包起,絹色,經部用葵綠色,史部用紅色,子部用白色,集部用灰黑色。捲首飾有“古稀天子之寶”和“乾隆禦覽之寶”的硃印。這部大書,依據通行本、私人進獻本、各省采進本、永樂大典本、內府本、敕撰本抄繕,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坊間均有刻本可得,並非孤本。各書雖經當時學者名傢編纂校勘,錯字還是很多。(參加鈔繕的,先後二韆八百二十六人。)前四部比較精審,後三部便差瞭一格瞭。這部大書,帶著皇帝的帽子在嚇人,從前士子,視之如神明;我們眼見其書,覺得普通得很,並沒有什麼瞭不得呢!假使把全書拍成一份影片,也不過四五萬尺膠片便夠瞭。
從另外一麵看,《四庫全書》雖著錄瞭三韆四百五十七種書,但編修四庫,由各方進書,經磨勘結果,查齣“抵觸清朝”、“違礙清朝”及“謬於是非”者,先後銷毀瞭二韆三百四十三種,即是說十種之中,就被銷毀瞭四種。至於已注釋的書本,也有十分之一被刪掉瞭。現代大藏書傢葉德輝,在《書林清話》雲:“當時編檢諸臣,急於成功,各處散見之古書,既采之未盡,而其與見行刻本有異者,全不知取以校勘,甚有見行者非足本,大典中有定本,亦遂忽略檢過,不得補其佚文,可知古今官修之書,潦草大都相類。”“潦草”二字,可作《四庫全書》定評,用不著把這部書看得瞭不得的。

用戶評價

評分

活動時買到的 ,閤起來太便宜瞭,真的很令人興奮啊 ,激動地我彆提瞭。本人就愛好看那種質量好的正版書,讀者讓人不有的就認真起來瞭可是我買的書太多,工作又忙一直沒太多時間看書。這確實是一本好書雖然隻是隨便翻瞭翻 搞活動時買到的 ,閤起來太便宜瞭,真的很令人興奮啊 ,激動地我彆提瞭。

評分

質量好,還會買

評分

曹景行的迴憶錄,他是蔣經國的好友。

評分

中國現代自傳叢書——我與我的世界!

評分

沒有以前閱讀繁體版本的那種感覺!

評分

非常習慣在京東購物瞭

評分

好書,內容豐富,值得收藏和閱讀。

評分

¥31.20

評分

書很好,隻是怎麼沒瞭塑封,封麵髒

相關圖書

本站所有內容均為互聯網搜尋引擎提供的公開搜索信息,本站不存儲任何數據與內容,任何內容與數據均與本站無關,如有需要請聯繫相關搜索引擎包括但不限於百度google,bing,sogou

© 2025 book.qciss.net All Rights Reserved. 圖書大百科 版權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