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於2024-11-17
◆《上海夏天》作者蘇昱新長篇成長小說
◆“蘇州河”三部麯之一
◆《上海夏天》,有一種看似無憂無慮的感覺,透著一股雖有烈日當空,卻可以自在咂冰棍啃西瓜的清爽感。但是《厄爾尼諾》不一樣,它似乎悄然而至,而後憋悶許久,再而不顧一切猛然爆發,滂沱肆虐,附帶而來的是各種無可預知,讓人透不過氣。
◆“總有些猝不及防的時刻,不經意間,迴憶就如同在暴雨中漲潮的蘇州河水,勢不可擋地澎湃而來——”
◆如果你還年輕,或者你雖已不再年輕卻還從未真正告彆過青春,這個故事或許會讓你有些疼痛,甚至有可能不小心流齣幾滴眼淚。
我是蘇小雨。在我離開這個世界之前,我想給你講述一個或許真實發生過的故事。
故事發生在一座有百年傳奇曆史的城市,故事裏有二十年的蒼茫歲月與三代人的愛恨情仇,有以血澆灌的青春和以死相證的誓言,有殘暴也有懦弱,有毀滅也有救贖,還有巴赫的大提琴與枯萎的白蘭花,有南方的法國梧桐和北方的黃櫨,有無聲流淌在雨中的淚水,還有執意浮沉於浪濤的骨灰……
然而這個故事真正的主角,卻並不是那些消逝在歲月裏的生命,而隻是一片海與一條河——一片乾淨的寜靜的海,和一條骯髒的沉默的河。
蘇昱,資深互聯網從業人士,極端偏執狂的處女座,被老熟人們評價為青春期無限漫長且不幸擁有殘廢級情商的中年老幫菜。做過美工也做過碼農,做過世界五百強外企高管也創過幾次業。搞文學是至死不渝的私生活愛好,從未成為主業。很久很久以前齣版過一部長篇小說叫《上海夏天》。如果你看過,歡迎來找我敘舊。
微博:蘇昱
寜財神: 我相信,以小雨的聰慧與堅韌,隻要他想,一定能學會類型文學的寫作方式,以此賺不少錢,但他似乎並不想那麼做,對這種人來說,寫作與吃飯、呼吸一樣,都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所以,他選擇瞭很不商業的寫法,描繪自己那段真實而疼痛的青春。
01 裏爾剋
“你的英文名叫‘Rainer’?”她饒有興緻地拈起我的名片看著,煞有介事地驚呼瞭一聲。
“知道嗎?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著名的奧地利詩人也叫這名字——Rainer Maria Rilke,裏爾剋。詩寫得棒極瞭,一生也特彆浪漫傳奇。所以——”她故意將尾音拖長齣略帶沙啞的性感意味,抬起精心打理過的縴翹睫毛,眼神嫵媚如狐地衝我莞爾一笑,“後來,人們都傳說他是被玫瑰刺手而死的。”
“你是在提醒我今晚要記得戴套、小心彆‘中標’嗎?”我不動聲色地迴以淡然微笑,視綫落迴晶瑩剔透的柯林斯杯中,沉入雖已被我徐徐晃蕩許久卻澄澈依舊的湛藍色液體,同時將擱在吧颱下的另一隻手悄然搭上她的膝側,用指腹與掌心細細摩挲著柔薄的絲襪,從容不迫地緩緩探入她的幽深裙底。
“你為什麼會給自己起這麼特彆的一個外文名?”她麵不改色地追問道,雙眸一眨不眨地凝望住我,呼吸開始變得跟目光一樣濡濕。
“如果我說齣它的由來,你會聽哭的。”我口氣認真地告訴她。同時,指尖抵達瞭目的地。
“嘁——我纔不信呢。”她神氣活現地一揚下巴,藉碾滅煙頭的動作夾緊雙腿,然後抿瞭口我給她點的“龍舌蘭日齣”,嗬氣如蘭地湊近我的鼻尖,“要不……我們換一個安靜點的地方,你說給我聽聽?”
半個小時後,我仰臥在酒店客房的床上,看著已卸去彩妝的她以充滿鏡頭感的妖嬈動作徐徐褪盡衣衫,活似百老匯音樂劇舞颱上一隻甫隨追光落場的“傑裏科貓”一般,自我兩腿之間緩緩爬入我的視野,一頭柔順的長發如瀑布般灑落在我胸前。
這是一個年輕的上海女孩。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還隻是一個在讀的大學生。在夜總會包廂裏第一眼望見她時,就讓我迴想起瞭一個自己曾經深愛過的姑娘。現在,我拉嚴窗簾,掐滅煙頭,關上瞭房間裏所有的燈,於是,沉昧如霧、繚繞如煙的濡濕黑暗中,她們倆模糊在幽長歲月甬道兩端的麵孔終於疊影成瞭同一個人——一樣的年輕,一樣的美麗,一樣的讓我悲傷得不能自已。所以我沒再發齣任何聲息,隻是沉默地與她在黑暗中親吻纏綿,交織一體,甚至沒有阻止她用美劇腔十足的英語過於老練地叫床,並在她猛然飛揚起臉龐的最後瞬間,暗自用力閉緊瞭乾澀的雙眼。
從洗手間裏齣來,她動作麻利地穿戴整齊,坐迴枕畔,一邊十指靈巧地將尚未乾透的長發在腦後重新挽成鬏髻,一邊就著壁燈的昏黃光暈,若有所思地打量瞭一會盯著電視機屏幕默默抽煙的我,最後,略帶遲疑地問:
“我……讓你不開心瞭嗎?”
“哪有的事。”我輕描淡寫地迴應道。轉過臉,用半邊嘴角衝她撇齣一絲或許不無苦澀的笑,“體諒一下老人傢吧——很久沒跟你這年紀的孩子這麼玩命過瞭。”
她不無探究意味的凝視與我荒涼無甚錶情的迴望靜靜交匯片刻,終究沒再多說什麼,探身抓起我早已擱在床頭的一疊鈔票,手法老道地清點過數目,收進自己的名牌手包,摸齣一包細長火柴盒造型的法國綠“Fine”,熟練地點上一根,隨我一同噴雲吐霧地扭頭看嚮電視。
電視裏,兩位氣象專傢正在口沫橫飛地探討導緻當前全球氣候異常的“厄爾尼諾”現象;屏幕下方,一行醒目的粗體字循環滾動播報著一條中央氣象颱嚮上海地區實時發布的颱風紅色預警。
“什麼奇怪的破天氣,真是摺磨死人瞭……”她嘟噥著發瞭句牢騷,不耐煩地將剛抽到一半的煙在煙灰缸裏撚滅,轉臉對我說,“既然你不需要我留下來陪你過夜,那我就先走瞭——姐妹們在‘新天地’組織瞭Party ,我現在趕過去還來得及。”
“颱風快要來瞭。”我提醒她。“你下樓後可以到大堂服務颱去要把傘——把我的房號報給他們就行瞭。”
“謝謝,不用瞭——其實我有個怪癖,蠻喜歡淋淋雨的。”若有所思地頓瞭頓,“況且……你不覺得,這種鬼天氣,其實特彆適閤有一位像我這樣臉蛋漂亮、身材又棒、氣質又佳的美女,把自己灌醉到性感得不得瞭,在雨中昂首挺胸地站到老法租界空空蕩蕩的十字路口正中央,對著夜空放聲高唱一首《Memory》嗎?——真巧,今天我正好還穿瞭條夠應景的LBD(注:小黑裙) 呢。”撲哧一聲輕笑,來自明顯已不再刻意拿捏齣成熟腔調的年輕嗓音。
“對瞭——還有件事忘記告訴你瞭……”她一邊起身走嚮門口一邊又說道,“先前在酒吧裏,我跟你提到的那個跟你同名的奧地利詩人——就是叫‘裏爾剋’的那個,他真正的死因,其實是由於傷口慢性感染所引發的敗血癥——”意味深長地暫停住,然後放慢瞭語速,“聽說那是非常悲慘的一種死法——會死得很慢很慢,很痛苦很痛苦。”
“是嗎……謝謝你,讓我長知識瞭。”我乾巴巴地迴應道,慶幸正在玄關換鞋的她沒看到我臉上一倏爾失控的錶情。
“不客氣!”她站起身,轉迴頭,笑盈盈地遙望我,眼眸中閃爍齣一絲狡黠——我毫不懷疑這個女孩的心思細密和眼光犀利:先前跟那桌“港燦”應酬時,盡管我說的是一口自認純熟的粵語,她還是一眼就看齣瞭我是個上海人。
“那就……再見嘍!”她歡快地嚮我揮手道彆。
我也微笑著衝她招瞭招手,但沒有齣聲迴應——我不習慣輕易對彆人說再見。
房門落鎖後,我把她留在床頭的寫有她手機號碼的便箋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關掉壁燈和電視,翻身抱住枕頭,呼吸著仍殘留有她身上淡淡白玉蘭香水味的悶濕空氣,很快便昏昏沉沉睡去。
然後,我做瞭一個夢,夢見瞭阿米。
夢中,我和阿米手牽著手,在輕飄飄的小雨中慢悠悠地走著。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也不曉得我倆這是要去往哪裏。四周圍靜悄悄地什麼都看不見,隻有細細密密、閃閃爍爍的雨絲,無邊無際、無聲無息地落著,如煙如霧、如網如織地籠罩著、纏裹著我們。
“芋頭,你知道為什麼下雨天我不愛打傘嗎?”阿米用輕若耳語的小小聲音問我。我搖頭,叼著早已被雨淋濕的煙,茫然地在褲兜內摸尋打火機。她低下頭,忽然掙脫我的手,甩起濕漉漉的長發,像一頭輕盈的小鹿般嚮前跑去。
她越跑越遠。然後,遠遠地停下,轉迴身來,提著濕淋淋的裙子遙望嚮我。隔著茫茫雨霧,我看不清楚她臉上的錶情,我隻看到她舉起雙手圍攏在嘴邊,像是很大聲地對我呼喊瞭一句什麼。但是,就在這一刹那間,我竟什麼都聽不見瞭——滂沱肆虐起來的雨水陡然濛裹住瞭我的臉,洶湧如漲潮的蘇州河水一般,無孔不入地傾灌進我的耳朵、鼻孔、口中,開始燒灼我的喉管、刺痛我的雙眼,讓我無法呼吸、不能言語,想拼命掙紮卻沒有力氣動彈,最終,眼前隻剩下一片沉沉黑暗……
我猛然從夢中驚醒坐起,發覺自己已淚流滿麵。
“趁著青春還沒有結束,乾掉自己吧。或許,還來得及。”許多年前,一個名叫“嚴浩”的傢夥曾經這麼對我說過。
我沒有那麼做的後果,就是如今終於過上瞭看似體麵充實的所謂“中産階級生活”:我獨居在紅塵湧動的北京三裏屯南街,每天齣入在各大CBD 的頂級寫字樓,在服務員都足夠安靜的固定餐廳吃飯、喝下午茶,或者揣著厚厚一遝常客卡從一座城市飛往另一座城市、從一間酒店睡到另一間酒店;晚上看英文頻道的節目、迴大洋彼岸的郵件,或者在歌舞廳、夜總會裏,麵帶微笑地看著客戶把手伸進陪酒小姐的衣裙,閤上簽好的協議書,不動聲色地為狗男女訂好酒店房間並預付掉包夜的齣颱費。
在遠遠告彆瞭颱風與海潮的京城,操著一口被經年沙塵研磨齣的僞“京片子”,幾乎已經沒人還能看得齣我是一個上海人。
許多年過去瞭。我一直在試圖埋藏一些往事、遺忘一些名字。我幻想它們從未真實地發生和齣現過。我就像所有苟且偷生的成年人一樣,沒有勇氣麵對自己靈魂苦痛的真正根源,心甘情願地戴著假麵具,為沒有任何希望和齣路的庸庸碌碌編造著各種堂皇的藉口,行屍走肉得興緻勃勃。我所祈求的是埋藏比死亡更深、遺忘比生命更長。然而,總會有那麼一些猝不及防的夜晚,一個不經意間,它們便如同在暴雨中漲潮的蘇州河一般,勢不可擋地奔湧而來,令我像此刻這樣淚流滿麵地從夢中驚醒,絕望地發覺自己已經淪陷於它們的重重包圍之中,無處藏身,無路可逃。
沉沉的黑暗裏,一幅幅早已斑駁潮黃的畫麵壓迫著我的視網膜、帶著令人眩暈的呼嘯聲從眼前掠過:我看見白蘭花在皎潔的月光下怯怯綻放,看見梧桐樹在盛夏的晚風中瑟瑟顫抖;我看見在雨中提著裙子遙望我的阿米,看見獨自踽踽走嚮夜霧深處的趙誌鵬,看見在黃昏中的外白渡橋上迎風揚起臉龐、緩緩張開雙臂的米蘭,看見在雪花縈繞的路燈下吹著口哨嚮夜空拋起硬幣的嚴浩……
被迴憶層層密密纏裹到窒息的我,就像是一個滅頂於蘇州河中的溺水者,縱使齣於下意識的求生本能,已經瘋狂地打開瞭房間裏所有的燈,也依然無法點亮自己與世隔絕的蒼涼視野——於是,我不得不絕望地省悟到,這纔是我行屍走肉的苟營殘生所擁有的真實世界:隻有我獨自一人煢煢孑立的黑色荒原,寸草不生,雨一直下。
於是我便知道:那些被我煞費苦心於遮掩和粉飾的古早傷口,其實從來都沒有真正愈閤過,它們就像一叢叢妖冶的黑色花朵,桀驁狂野地綻放在我腐朽破敗的軀殼內,兀自潰爛著,感染擴散著;而在厚硬的、髒汙的層層血痂之下,那些仍舊有著心跳與呼吸的、從未曾真正被我埋葬和遺忘的時光——那些空虛而又決絕的青春、那些卑微而又閃耀的感動,都終將和我一起,慢慢地、無可挽救地消失在歲月裏,就像在雨中流淌過麵頰的淚水。
然而,正如嚴浩說過的:一切都已經來不及瞭。
我終究沒有給那個年輕女孩講述我那個冷僻英文名的由來。而且,我還對她撒瞭謊:我知道裏爾剋是誰,知道這個纔華橫溢的倒黴蛋一屁股血淚史的悲慘人生;我不僅讀過他的詩,甚至,此時此刻,在這間酒店客房的角落,在我的行李箱裏,就靜靜地安躺著一本比我更蒼老的裏爾剋詩集——一件來自民國三十二年的破舊古董。
對她撒謊是因為我不願意嚮彆人說齣我的難過。
永遠不要告訴彆人你的難過。因為“難過”這種東西,就像是插在自己胸口的一把刀,拔齣來給彆人看,無非隻是讓彆人也被濺上一身你的血——不但救不瞭自己,還把彆人也給弄髒瞭。
這也是嚴浩曾經對我說過的話。
我相信他的話。因為,他是我這一生中唯一一個曾以“兄弟”相稱的朋友。
是第一個,或許也是最後一個。
我與嚴浩的初次相逢,是在一個下著綿綿細雨的仲夏午後。那是已然遙遠得恍如隔世的1991年。那年春天,得益於一位剛剛躋身入國傢最高領導人之列的大學老同學進京赴任後親筆簽發的特赦令,我那本已幾乎注定要享受“永不平反”待遇的外公終於被摘掉瞭“大右派”的“帽子”;隨之而來的,是我那身為“下放知青”的父母也終於實現瞭夢寐以求的迴城夙願,甚至還被“妥善”安置瞭工作——都被分進瞭蘇州河北岸的一傢大型國有棉紡廠:一個當瞭紡織女工,一個做瞭鍋爐房的燒水師傅。不過據母親講,這傢紡織廠其實原本就是我們傢的,解放後被外公捐贈給瞭國傢——每當提起外公當年乾齣的這類“好事”時,母親的口氣裏總是滿含鄙夷,麵色陰冷得足以讓一旁的我和父親同時結冰。
就這樣,那年暑假,我跟隨父母迎來瞭自己有生之年的第一趟“齣遠門”:從自蒞臨人世之日起便畫地為牢地生活瞭十幾年的蘇北小縣城,來到瞭過去隻在地圖上看見過的故鄉——上海。
唯一沒有得到“妥善”解決的是住房。我傢在上海原本有兩套獨院式帶花園的老洋房,一套也是剛解放就被外公捐給瞭政府,起先被分配給某位政要,後來這位腦殘站錯隊的政要隨“四人幫”一並摺進瞭秦城監獄,房子再度被充公,閑置到八十年代中期,被改革開放大潮中暴富起來的某位民營企業傢大手筆買下——顯然咱們傢是沒道理再惦記瞭。另一套則是在文革中被造反派們給強行霸占和瓜分瞭。這些造反派非常響應當時的國傢號召,個個堪比人肉播種機,為其自以為永遠不會結束的“文化大革命”玩命生産接班人,於是,可想而知:雖然文革已經謝幕瞭,但這幫造反餘孽的數量眾多和血脈相連仍是多麼不可小覷的戰鬥力保障——講文明的新政府完全拿他們沒轍。結果,我們一傢三口不得不跟外公、外婆、舅舅、舅媽一起擠住他們那套本就空間吃緊的安置房。
安置房有近一個世紀年頭瞭,原本就是蘇北難民潮時期舊社會的無良奸商偷工減料齣來的劣質工房,經年的戰火硝煙與風霜雨雪更令其破敗不堪,現實狀況早已堪比棚戶:房間低矮逼仄,終年陰暗潮濕,石灰牆和天花闆上布滿尿漬似的潮黃與黴斑,梅雨季到來或颱風過境時,火柴都彆想擦著,除瞭閣樓的老虎窗和二樓最多能供三人演練“肉夾饃”的小曬颱,僅存的兩扇窗戶都形同虛設,推開也望不見天空。
房子是聯排建的,每兩排麵目相似的骯髒建築之間夾一條近乎一夫當關的窄弄,碎石塊鋪就的“彈格路”上常年積蓄著兩旁住戶潑齣的各類生活汙水,夏天被烈日蒸發,在昏暝甬道內升騰成雲霧氤氳的水汽,穿行其中仿若漫遊仙境,再加上頭頂上橫七竪八的竹竿挑掛齣的濕淋滴答的、遮天蔽日的“萬國國旗”,簡直堪稱最原裝正版的“水簾洞”。為我摺騰完異地轉學手續後,考慮到從傢到學校的實際路程與地圖上直綫距離的驚人倍比,父親將他摧殘蹂躪瞭十多年的一輛二八老“鳳凰”以生日禮物的名義淘汰給瞭我,那是一輛除瞭鈴鐺哪都響的老破車,那時我的身材也還十分矮小瘦弱,支在二八車上的形象乍看去活像一隻打馬戲團齣逃的小獼猴,為瞭穩住胯下幾乎跟自己一般高的恐怖坐騎,我常常不由自主地麵頰抽搐、咬牙切齒、目露凶光,盡管憑恃這樣一副尊容足以讓大多迎麵而來的路人遠遠地便驚駭莫名、倉惶逃命,但每個清晨的上學路途依然永遠是一段驚心動魄的魔幻旅程:要在霧濛的水汽和生煤球爐的嗆人濃煙中摸索探行,要提防身邊不知何時何地便會遽然來襲的各種生活汙水與詭秘“暗器”,要靈巧地繞過那些穿著睡衣打著哈欠去倒馬桶或剛從“老虎竈”打迴開水的街坊——後來我與人打架鬥毆基本都是靠反應迅速、動作靈活取勝,現在迴想起來,或許就該歸功於曾有幸經受過如此一段殘酷的“忍者修行”。
不知道多少幢這般麵目模糊的骯髒建築、多少條這等驚險叵測的昏昧弄堂,連綿不絕、蔓延無際地縱橫交織齣瞭我此生記憶裏最恢閎與奇幻的一座迷宮。
所以,搬迴上海後的第一次獨自齣行,我就很不幸地在這座迷宮裏迷路瞭。
序
——寜財神
和小雨認識快二十年瞭,我變瞭許多,他卻似乎沒怎麼變過,腰圍沒增,頭發沒減,心氣兒還在——在這個喧囂的網文時代,這個傢夥居然還在堅持純文學寫作。
他剛開始寫小說的年代,文學還是挺神聖的一個詞,我們見到純文學作傢時,無論對方名聲大小、銷量多少,都會緻以尊敬的眼神,應該算是對文學的最後一絲敬畏心吧。
接下來的十幾年,網絡文學爆瞭,最初的網文作者,寫字並不賺錢,現在的網文大傢,年入過億。無論如何,一個普通網民能靠寫作緻富的時代,都值得歌頌。
我相信,以小雨的聰慧與堅韌,隻要他想,一定能學會類型文學的寫作方式,以此賺不少錢,但他似乎並不想那麼做,對這種人來說,寫作與吃飯、呼吸一樣,都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所以,他選擇瞭最不商業的寫法,描繪自己那段真實而疼痛的青春。
有些人,寫作,隻是為瞭活著;有些人,活著,是為瞭寫作。
蘇小雨花瞭許多年,證明自己是後者。好吧,衷心為你鼓掌!
前言
如果說北京少年的殘酷青春是陽光燦爛的日子,我想,上海少年的殘酷青春就應該是在雨中。這不是一部輕鬆的小說。它或許會讓你看哭——為瞭你終將失去的、或者曾經真正擁有過卻永遠不曾真正告彆過的青春。朋友們都說我是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傢夥。僅有的幾個沒這麼說我的朋友,都已經早早離開瞭這個世界。我把這部小說獻給他們,為瞭我曾經許下的一個諾言。同時也獻給我深愛的故鄉上海,還有那條永遠沉默不語的蘇州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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