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香艷叢書·前言
董乃斌
一 關於《中國香艷全書》
由近代人蟲天子輯印的《中國香艷全書》,(原名《香艷叢書》)共二十集八十捲。首集於宣統元年(1909)齣版,第二集至第十六集於次年齣版,宣統三年(1911)齣版瞭zui後四集。齣版者為當時印書頗多的上海國學扶輪社。此後又多次重印,到1914年8月,就已印瞭五版,齣版發行者則改為上海的中國圖書公司(和記),而由商務印書館及各省分館代售。看來這部叢書一度是相當受歡迎的。
關於《全書》的內容,編選者在《凡例》中有一條說明:
本集所選,以香艷為主,無論詩詞樂府,足以醉心蕩魄者,一例采入。這句話雖然簡單,但其涵義卻頗豐富,對瞭解這部叢書很重要。它至少說齣瞭三點意思:一、叢書所收是以詩詞樂府為代錶的古典文學作品。二、就內容和風格言之,是以香艷(大體說來,是涉及女性生活的方方麵麵而筆調輕艷靡麗甚或偶沾色情)為主要特色。三、至於選錄的標準,編選者宣稱,是“足以醉心蕩魄者”。
然而,叢書的實際狀況與編選者的設計和承諾,是有所齣入的。
首先,它所收入的,並非都是詩詞樂府;其次,所收入者也不是全都那麼“香艷”——事實上,“香艷”本是一個相當模糊的概念,它的大體涵義雖如上述,但人們對其性質和程度仍可有大不相同的理解。zui後,該叢書所收篇章,是否真能或都能令讀者“醉心蕩魄”,也是很可疑問的。由叢書的實際狀況再反觀上引那條《凡例》,我覺得編選者之所以那麼寫,一來大概主觀意圖確實如此,二來恐怕也與宣傳推銷的需要有關。
有意思的是,叢書實際狀況與編者承諾的這種矛盾,非但沒有貶損其價值,相反卻使它獲得瞭一些意想不到的好處,從而使今日的讀者對它仍不失一定的興趣。
如果叢書真的僅收詩詞樂府作品,體例固然是純瞭,文學性也強瞭,但所涉文體的麵卻不免狹窄單一。而叢書,本應有叢雜、聚集之意。zui初的叢書甚至可以不究品類,四部兼收。後來慢慢有瞭側重,形成專題和一些特殊的編輯角度,如可以學科、文體、地方、傢族、作者籍貫身份等為題旨來編纂。《香艷全書》就有一個既定的主題,那便是“以香艷為主”。在這個主題的要求下,詩詞樂府類的作品自不妨成為叢書的主乾。但與女性生活有關的文學作品,並不止於這幾種文體。所以叢書在後來的實際操作中,打破瞭《凡例》的規定,收入瞭不少以女性為主角的傳記、雜文和傳奇小說。甚至還有一些按今天的標準來看連文學也算不上的譜牒、律令和考據文章,一些關於芳草香花的文字,叢書也收瞭。
叢書這樣做,一個好處是擴大瞭所涉文體的麵,使讀者有機會接觸更多的古代文學文體。
中國古代文學,文體非常豐富。梁太子蕭統《昭明文選》,分文類為三十八,明代吳訥《文章辨體》分五十九類,明徐師曾的《文體明辨》分得更細,為一百二十七類。他們的分類是否完全恰當,可以討論,但中國古代文學絕非隻有詩詞樂府,則可肯定。所以,傳統的中國文學觀念,曆來主“雜文學”說,對文學文體的認識與受西方影響而形成的所謂新文學概念顯然有彆。但在後來的發展中,對文學特質的認識漸趨精密,對文學文體的要求趨於純粹,傳統的雜文學觀漸變為狹義的純文學觀,以緻許多文體被排除在文學研究的視野之外。這一點從《中國文學史》所涵蓋的範疇在本世紀內由廣至狹的演變,可以看得十分清楚。文學範疇的精密化,當然是學術的進步,但許多古代文體被排除齣文學,對文學史的豐富完整、對人們的閱讀麵卻多少是一種損失。《香艷叢書》編印於上世紀一個十年,編輯者蟲天子的文學觀已有瞭一些新變,但基本上還是傳統的。所以他在叢書裏不但收瞭許多詩詞樂府和符閤新文學概念的短篇小說、筆記隨感,而且還收瞭像《芍藥譜》、《花經》、《桂海花木誌》以及《教坊記》、《琵琶錄》,乃至像《紅樓葉戲譜》這樣令人不大容易看到的泛文學作品,甚至還收瞭《婦人鞋襪考》、《纏足談)、《明製女官考》、《吳絳雪年譜》、《石頭記評贊》等具有一定學術性的文章。這對開闊讀者的眼界,以及增長知識、增添興趣,都是有益的。
第二個好處,隨著文體麵的拓寬,叢書的內容——它所觸及的生活麵,自然也就開闊、豐富起來。
毋庸諱言,由於編輯者曆史觀的局限於收書的龐雜,叢書裏有不少意義不大、思想浮淺、情調卑俗不健康之作。這是任何對中國古代文學有所瞭解的人,在“香艷”這個題目下,不難想見的。但由於編者有意廣泛搜羅,特彆是對明清、近代相關而較少流傳的作品采錄較多,叢書還是給讀者提供瞭許多有價值的資料。
這裏,數量zui多、內容也zui豐富復雜的,當然是關於各類婦女生活情狀的作品。在古代,社會地位不同的婦女,生活是有很大區彆的。有皇帝後妃,有貴族夫人,也有小傢碧玉、貧民女子和婢妾僕婦,還有女性的遊子豪俠、女性的齣傢人——女冠和尼姑,有淪落社會底層的藝人、娼妓等等。《香艷全書》所收的作品,以各種方式(詩詞麯賦、小說、傳記、筆記等)對上述種種人的生活做瞭程度不同的反映和描繪。如《漢雜事秘辛》、《焚椒錄》、《鼕青館宮詞》之於後妃,《絳雲樓俊遇》、《影梅庵憶語》之於貴人姬妾,《北裏誌》、《海鷗小譜》、《艷囤》、《苗妓詩》之於妓女,《梵門綺語錄》之於女僧、《翠雲娘傳》、《荊兒記》之於女俠等。這些反映和描繪不一定那麼真實可靠,有的隻是當時的傳聞,也許不免以訛傳訛,有的更可能齣於文人的臆想,屬於文學虛構,人們讀時需加體察鑒彆。但不管哪種情況,它們對於想瞭解和認識過去時代婦女生活情景的讀者,卻都是不可多得的材料,就看你如何分析研究,加以利用。
此外,有一些篇章,提供瞭寶貴的民俗資料,如《滇黔土司婚禮記》,記述漢族男子入贅苗族貴傢的過程,《黔苗竹枝詞》生動地描繪瞭貴州苗族獨特的風俗民情。這些記敘和描寫均具體而清晰,非身曆其境者是寫不齣來的。《苗妓詩》若從民俗角度看,價值也很高。叢書收入不少江南婦女創作的詩詞和其他作品(如《艷體連珠》之類),有的是當時著名的女詩人的選集(如德清徐畹蘭的《矍華室詩選》),有的是一門母女姐妹唱和的閤集,同時輯入瞭一些男性作傢的介紹和評論。這些作品一定程度地錶現瞭江南知識女性的日常生活和情感、心理,而她們熱衷於文學創作這一事實本身,就鮮明地顯示瞭江南地方一種具有民俗意味的文化景觀。至於集中敘述女性書法和繪畫成就妁《玉颱書史》、《玉颱畫史》,則不妨看作中國女性十分重視文化和憑自己聰明纔智攀登藝術高峰的民俗傳統的見證。另外,從收入叢書的瀋德符《敝帚齋馀談節錄》,我們可以看到粵地男女同浴和閩地同性戀之類的風俗(同川浴、契兄弟等條),以及關於春宮畫、兩性人等現象的記載。這些,對於一般讀者,或許不過是一種茶餘酒後的奇談異聞而已,但對於研究者,它們就不僅僅是供消閑解悶的讀品瞭。
叢書所選有的篇章較多地透露瞭時代氣息,如小說《黑美人彆傳》,以“黑美人”影指鴉片,寫其對國民的毒害,對帝國主義國傢用鴉片打開中國國門的侵略行徑作瞭悲憤控訴。又如《自由女請禁婚嫁陋俗稟稿》、《婦女贊成禁止娶妾律》等文,雖具遊戲諧謔性質,但和《黑美人彆傳》一樣,都與當時社會的關注點和熱門話題有關。從第十二至十七集連載的《淞濱瑣話》,是當時行世不久的文言小說集,雖然大都屬於《聊齋誌異》式的傳奇小說,但因作者王韜是閱曆深廣的洋務派人物,所以其中也常常透露齣某些較新鮮的視角和觀點。
除上述兩點好處外,《香艷全書》還有一個總的價值,那就是可供我們研究中國傳統的婦女觀。這部叢書的編者是男性,所收的作品大多齣自男性之手,它們所錶現的自然主要是男性的婦女觀。就是那些由女性創作的詩詞,在倫理道德觀念和價值取嚮上,也和那個時代占統治地位的思想意識形態大體一緻。可以說,這部叢書集中瞭一大批材料,從各個角度反映瞭傳統婦女觀以及在此規範下的婦女生活。這對於有心的研究者,無疑提供瞭很大的方便。
綜觀叢書,我們還可發現,這裏的情況相當復雜並充滿矛盾。對這裏的一切,都不可簡單化,而作為一種資料匯編,對不同的觀點反映得越充分,就越有價值。
例如,以《新婦譜》為代錶的一係列文章,對齣嫁的姑娘諄諄教導為婦之道,可謂充滿封建說教。我們從中可以想見那時婦女身心所受束縛的嚴重。然而,我們同時又可看到舊式大傢庭內部人際關係的錯綜,看到做一個閤格新婦所麵臨的睏難。還可以體察到嫁女之傢對女兒處境的那份擔憂,那些當父親的,竟要如此不厭其煩、近乎瑣碎地教誨女兒,實有一番苦心在。在封建傢庭製度沒有改變之前,新婦若想有一個較好的生存環境,不這樣又怎麼辦呢?如此一想,就不會對《新婦譜》等采取簡單否定的態度,而要對它們作多側麵多層次的分析批判瞭。
又如,中國傳統社會嚮來以男子為中心,婦女沒有與之平等的社會地位,“男主外女主內”“男尊女卑”以及“三從四德”“女子無纔便是德”等等觀念,無論在社會上層還是下層民間,都被一緻認同,而且十分牢固。叢書對此也並無異議。但在這個大背景之下,矛盾的情況也存在著。叢書中有材料(如《妒律》、《閨律》)顯示男女在共同生活中地位的消長變化和矛盾的不同協調方式,說明在一個具體的傢庭裏,尊卑關係並不那麼簡單和一成不變。zui極端的例子便是“懼內”現象——當然,這裏情況非常復雜,“懼內”的具體內容和形成原因各不相同,那個被懼的“內”,也並不就真的由卑變尊瞭,在許多場閤下,也必須做齣三從四德的樣子。尤其是個彆婦女的被“懼”,並不能改變全體婦女無社會地位的基本情況,但無論怎麼說,畢竟有那麼一些婦女獲得瞭淩駕於“外”的一麵和被人懼怕的機會。另一方麵,在“懼內”形式下發生的男女之爭,往往與男子的娶妾討小(也就是與一夫多妻製)有關,到頭來打擊的矛頭常會落到另一個無辜的女性身上,而執行迫害zui烈的,也常是那個被懼的“內”。到此時,男女之爭化為瞭女性內部的爭鬥,其性質就更復雜瞭。從叢書可看到,即使在舊時代,大多數“懼內”的男子除瞭妥協讓步、陽奉陰違至多嘻笑怒罵以外,好像也沒有更強有力的辦法來對付。這種婦女對抗男權的鬥爭,從內容到形式,從其産生的原因到社會效果,都是值得研究的。
再如,該叢書對有纔學的、能詩善文的女子可謂推崇有加,既選她們的作品,又為她們的活動辯護(如《三婦評牡丹亭雜記》),自覺不自覺地和“女子無纔便是德”的教條唱瞭對颱戲。但叢書同時也選瞭章學誠的《婦學》,對女子做詩和男子稱贊她們的現象進行瞭觸及性心理的誅心式的批評:“彼假藉以品題,不過憐其色也。無行文人:其心不可問也。嗚呼:己方以為纔而炫之:人且以為色而憐之。不知其故而趨之,愚矣。微知其故而亦趨之,愚之愚矣!”叢書提供瞭兩種截然相反的觀點,把問題鮮明地放在讀者麵前,這正是它的可取之處。
整個《香艷全書》,都透露齣編者以“多情”男子自居的心態,他在叢書《序言》中說:“蓋情之所鍾,正在吾輩”。在對待女性(特彆是那些符閤文人審美標準和價值取嚮的女性)問題上,則基本是持“憐香惜玉”的態度,是把她們當作一種欣賞的對象。書中有一句典型的話,齣在一篇寫得相當優美的小說裏,藉花神夫人之口說齣,叫做:“美人是花真身,花是美人小影。”(《看花述異記》)這也很能代錶叢書編者的觀點,是他把眾多與花草有關的文字輯入叢書的理由。然而,對男子的這種態度應當如何評價呢?他們把女子(還要是美女)當花一樣觀賞憐惜——固然是沒有把她們當作奴役對象,但也並未對她們平等相待,骨子裏也許還免不瞭持近觀遠賞、愛昵褻玩甚至賈寶玉式的“意淫”之念——這究竟是否值得肯定呢?把這種觀點置於叢書産生的時代應如何評價,置於今天又應如何評價,特彆是從女性的角度應給予怎樣的評價,這些都是很值得過細研究的。近年來,女性主義在西方發達國傢呼聲甚高,在我國也頗有市場,可見如何處理好男性和女性之間的關係,是一個世界性的大問題。事實上,男女關係對於人類,是一個比任何其他社會關係都要久遠和永恒的關係。雖然這種關係往往籠罩在溫情脈脈的麵紗之下,但有時卻也像是沒有硝煙的戰爭。這個關係的處理方式和所達到的和諧程度,是一個社會文明水準的直接標誌,對社會的發展有很重要的製約作用。所以,研究這個問題決不是無聊之事。《香艷全書》整個兒就是研究這個問題的素材,我覺得,這該是這部叢書zui大價值之所在。
叢書編者的想法不一定和我們上述認識相同。但他似乎也預防著彆人指責他齣格和無聊,所以在《序言》的末尾寫瞭這麼一段話:
漫說風華流蕩,顔子或竟坐忘;須知比興溫柔,宣尼未經刪削。妄言妄聽,編者隻藉古以鑒今;見仁見智,讀者毋玩華而喪實。這裏既有辯解,也有提示,雖然所謂“藉古鑒今”的具體涵義我們不得而知,但他要讀者“毋玩華而喪實”的意思,還是對的,值得注意的。
二 關於《中國香艷全書》的編輯者蟲天子
《香艷全書》的編輯者署名蟲天子。他的真名叫王文濡,字均卿,生活於清末民國時代,是近代進步文學團體南社的成員。鄭逸梅《南社叢談》中有他的一篇小傳,其主要內容如下:
王均卿,名文濡,彆署學界閑民,又號新舊廢物,浙江吳興人。前清明經,擅詞章。寓居滬上,主進步書局、國學扶輪社輯政有年。後又為中華、文明二書局編刊各傢詩文集及楹聯尺牘甚多。尤以所刊《說庫》、《筆記小說大觀》、《香艷叢書》,考訂周詳,並加提要,費力更大。又覓得瀋三白《浮生六記》所佚的《中山紀曆》、《養生紀道》,閤刊成為足本。又與鄒翰飛、高太癡、張萼孫,閤輯《香艷雜誌》若乾期。晚年購地吳中北寺塔東石塘灣,鳩工建屋,並闢場圃,名之為“辛臼移”,無非自謂“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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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分還不錯,就是有點灰,容易破損
評分挺好的,
評分還不錯,就是有點灰,容易破損
評分還不錯,就是有點灰,容易破損
評分感覺紙張還可以再好些。。。
評分可以。
評分揀貨的,你把你們老闆的古董賣瞭,當心失業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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