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午夜文叢:紐約革命計劃》是一部結構復雜、元素繁多的遊戲式的作品,它顯然與現代社會密切相關,包括現代的各種通俗文化。美國學者湯姆畢曉普是這樣描述它:“這就是紐約的淫亂與犯罪的神話。它嚮我們指齣,美國的大都市,好像就是凶殺、強奸、色情狂的聯歡節。”而羅伯-格裏耶自己則說:“我可以說齣一座真實城市的名字,同時描寫一座完全想象齣來的城市。”
精彩書摘
四周的木闆錶麵覆蓋著淺褐色的清漆,上麵較為清晰的短綫條是模仿另一個樹種實際並不存在的紋理漆成的圖案,看上去頗具裝飾性,它們由蜿蜒的麯綫構成平行或差不多輻射狀的網,那些麯綫繞過顔色更暗的,或圓形或卵形、有時甚至是三角形的結,很早以前我就從這些變幻不定的符號整體中辨認齣人的形象:一個年輕女子嚮左側臥著,臉朝正麵,顯然是赤裸著身體,因為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乳頭和下身深色的絨毛;她的雙腿微屈,尤其是左腿的膝部前伸,平貼於地麵;右腿就擱在左腳上,與左腳交叉,兩腳踝骨並在一起,據大膽推測,它們是綁在一起的;同樣,手腕也似乎像常見到的那樣反剪在背後,因為兩隻手臂消失在上半身的後麵:左臂肩部以下的部分,右臂肘關節以下的部分。
麵龐後仰著,沉浸在由顔色深暗、雜亂無章地披散在石闆地麵上的頭發構成的起伏的波浪中。由於頭部位置的緣故,並且一大綹頭發斜斜地擋住瞭額頭、眼部輪廓、一側麵頰,容貌本身很不清晰;唯一毫不含糊的細部是那張發齣苦痛或者恐懼的長嘯的、大張著的嘴。從門框的左側垂下一束強烈而刺眼的錐形光束,光源是一盞鉸閤連接杆的聚光燈,燈的腳座固定於金屬寫字颱的一角;光束準確地、像是在進行審問似的投射於躺在地上的那個有著和諧麯綫、有著琥珀色肌膚的身體上。
然而這不大可能是一場審訊。因為在太長時間裏保持同一形狀大張著的嘴巴,更應該是被一種塞在口裏的東西撐脹著:某種黑色襯布條被強行塞在口中。還有,如果這姑娘正在嚎叫的話,她的喊聲至少會部分地穿過裝有鑄鐵格子罩的長方形窺視孔的厚玻璃。
但這時有個長著銀發、身著外科醫生穿的那種高領白大褂的男人從右側近處入場,他的身體的四分之三呈現在我們麵前,這樣,由他的後側幾乎無法推測齣他的相貌。他朝被束縛的年輕女子走去,居高臨下凝視瞭她片刻,他本人的身體部分地遮住瞭她的腿。女囚大概已經死瞭,因為男人走近時,她毫無反應。另外,如果仔細地觀察一下塞口物的形狀以及它恰好處於鼻子下方的位置,就會發現事實上這是個浸過乙醚的布團,為瞭使她不再反抗,這顯得必不可少,零亂的頭發可以證實這一點。
醫生嚮前弓身,單膝著地,開始解開緊勒著腳踝的細繩。當兩隻有力的手掰開她的雙膝,大大叉開在聚光燈下閃著悶光的光滑的棕色大腿後,此後變得馴服瞭的身軀便自己仰麵躺在瞭地上;但她的上半身並未完全翻轉過來,因為兩臂依然在背後綁於一處;乳房在體位變化後,隻是更加惹眼瞭:硬硬的像兩個塑料泡沫做的圓屋頂,大小勻稱,幾乎比身上的其他部位更為蒼白,微微凸起的乳暈(然而對於一個混血女孩來說不算很大)呈現齣美麗的鮮褐色。
醫生站起片刻,從金屬寫字颱上拿起細細的、長約三十厘米的工具後,馬上又重新跪下,但其位置稍稍靠右,因而白大褂此刻遮住瞭她的大腿根和肚子的下部。男人此時看不見的雙手正在這一部位專心做著某種性質難以確定的手術。既然病人已被施以麻醉,事情無論如何不大可能與一個癲狂癥患者對一名因其獨一無二之美貌而被選中的女受害者施行的苦刑有關。有被強行施以人工授精的可能(施術者手中拿著的則應是一根導管),或者完全是彆的什麼駭人聽聞的醫學實驗,當然是未經實驗對象同意而進行的那種。
遺憾的是,我們將無法弄清這個穿白大褂的人要對他的俘虜做什麼,因為裏邊的門此刻猛地打開,然後齣現瞭第三個人物: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靜立於門框之中。他穿瞭件非常端莊的黑色無尾常禮服,臉部及頭頂全部隱匿在一張隻有五個開口的薄薄的炭黑色的皮製麵具裏:給嘴巴留瞭一條縫,兩個小圓孔是供鼻孔齣氣的,眼睛從兩個較大些的橢圓形小孔中露瞭齣來。它們盯著醫生,後者緩緩站起並開始朝另一個門退去,與此同時,在麵具人的身後,齣現瞭一個較為瘦削的身影:一個身穿工作服、肩上挎著工具箱皮帶的禿頂小個子男人,應該是鉛管工,或電工,或鎖匠之類的人。於是整個場麵進行得很快,總是一個樣子。
人們覺得該場麵已經被重復瞭好幾遍:各人對自己的角色瞭然於心。動作靈活且連續不斷地接踵而至,一個接一個地進行著,它們猶如一颱運轉得很好的機器所不可缺少的零件,此時燈光突然熄滅瞭。我麵前僅剩下一塊布滿塵埃的玻璃,在裏麵勉強顯現齣我自己的臉孔及身後房屋正麵的些許映像,它們被糾纏在一起並漆成黑色的鐵製螺鏇形粗欄杆所切割。四周的木闆錶麵全都覆蓋著淺棕色的清漆,上麵較清晰的短綫條意在錶示櫟木的細脈。隨著一聲沉悶的哢嗒聲,鎖閂彈迴鎖橫頭,使那聲音拖長的低沉的共鳴顫音遍及整塊門闆,並隨即快速、漸次地減弱直至完全平靜。
我放開瞭銅門把手,它的形狀如同握著梭子、或自來水筆、或插在鞘中的精巧匕首之類東西的手。我轉嚮瞭馬路,準備走下由門檻通嚮人行道的三級仿石颱階。人行道的柏油路麵被雨淋得閃閃發亮,路人行色匆匆,希望在下一場大雨來臨之前,在他們的晚歸(他們應該是已經避瞭好長時間的雨)引起不安之前,在晚飯前,在夜幕降臨之前趕迴傢中。
鎖的哢嗒聲啓動瞭我此後習以為常的裝置:我把鑰匙忘在瞭裏邊,大概再也不能打開門迴到傢裏瞭。跟往常一樣,這是虛幻不實的,可是那把光滑的鋼製小鑰匙的映像仍然是那樣牢固、清晰,它放在大理石蝸形腳桌上、銅燭颱旁邊的右側角落裏。
這是一件色調黯淡的傢具,上麵是相當破舊的桃花心木鑲麵,其曆史應該迴溯到上個世紀的下半葉。在黑色且無光澤的大理石颱麵上,那把小鑰匙以直觀教學課上的圖錶式的簡潔顯現齣其明快的綫條。它那圓得無懈可擊的扁鑰匙環,距蠟燭盤的六邊形盤底纔幾厘米遠,等等,被軋製過的鑰匙(凹槽,座盤飾,凹圓飾,雙麯綫,凹圓綫,等等)支撐……等等,昏暗中的黃銅在右側閃閃發光,那裏的一點光綫是從外麵由樓房的大門上裝有格子罩的窺視孔照射進來的。
腳桌上方是微微前傾、掛在牆上的長方形大鏡子,它那雕刻著鍍金已經脫落的無名葉子的木框架,在玻璃水族缸淡藍色的深處括齣模糊不清的錶麵,其中央部分被圖書室半開著的門和勞拉悠遠而優雅、略顯朦朧的側影占據瞭,她靜靜地站在裏邊的門縫中。
“您遲到瞭,”她說,“我已經開始擔心瞭。”
“我得躲雨。”
“下雨瞭?”
“下瞭,下瞭好長時間。”
“這裏沒……不過您身上一點兒沒濕。”
“是的,確實如此:我躲瞭起來。”
我的手離開瞭那把小鑰匙,在抬起眼睛看鏡子時,我恰好剛剛把它放在大理石颱麵上。與早已冷卻的金屬(先前我的手掌曾一度將它捂熱)接觸的記憶依然留在指端敏感的肌膚上,同時我已轉嚮馬路,立即開始走下由門檻通往人行道的三級仿石颱階。我用一個習慣性的、無用的、堅定的、必然的動作,核實那把光滑的鋼製小鑰匙是否妥貼地帶在身上,是否還在它的老地方,而我剛剛在那裏撥動過它。就在此時我瞥見瞭那個穿黑雨衣的傢夥——穿著光亮亮的高領雨衣,手插在衣袋裏,軟氈帽低低地壓在眼睛上——在對麵的人行道上等待著。
盡管他的舉止似乎顯齣他更想避開目光而不是雨,但是在暴雨過後匆忙趕路的幾個行人中,他一動不動的身影反倒一下子引起瞭人們的注意,而且行人已經較為稀少。這個猛然覺得自己毫無遮掩的男子,緩緩朝正麵由內凹所形成的牆角退去,這幢房子的門牌號是789乙,房屋正麵的粗糙灰泥錶麵漆成瞭湛藍色。
這幢房子與它兩邊的房屋一樣(它們建得稍稍靠前一米,構成瞭街道的大緻邊綫),是三層的建築,不過年代晚些;事實上是唯一一幢沒有安裝火災發生時可用作太平通道的外置鐵樓梯的房子:這樣的鐵梯是由縱橫交錯的黑色綫條構成的骨架,卻在離地三米的地方終止瞭,那些綫條組成的“Z”字形則由上至下疊架在每幢大樓上。一架單薄的可拆卸的梯子習慣性地竪立著,與鐵樓梯連成一體,並和馬路相接,內設樓梯被火焰吞噬時,可以憑藉這條通道逃命。
身手敏捷的入室竊賊或殺手,一躍大概就能攀住最下邊的鐵杠,做個引體嚮上,接著毫不費力地爬上金屬踏步,一直來到某層樓的落地窗前,並且隻要敲碎一塊玻璃,就可以進人他想去的房間。至少勞拉是這麼想的。走廊盡頭的玻璃打碎的聲音驀地使她驚醒,碎玻璃片掉落在鋪磚地麵上,叮當直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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